高悬的太阳穿过乌云炙烤着大地,秦将军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比沙哑还要沉闷,比悲伤还要悲伤:
“不,木生,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道已经是第多少次听到“活下去”这几个字了,木生苦笑一声。
“即便今天能活下去,我又能做些什么?”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秦将军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也在惋惜两位英雄,但木生确实感觉到了秦昇气场的变化,一圈圈无法用肉眼看见的涟漪正往秦昇身上凝聚。
掌旨太监也赶到刑场,站在困惑的民众上方开始解惑;
“最后,宣读重犯秦昇罪状:
犯将秦昇,柳木生,本以边鄙武弁,荷国厚恩,位至镇北将军,爵封一等侯。然豺狼成性,枭獍为心,竟怀悖逆之谋,敢行覆鼎之罪!其恶昭昭,列陈如左:
一曰 谋危社稷。(太长不看,简单来说就是带兵进皇城,谋反证据确凿)
二曰 屠戮黎庶。(打胜仗以后不分黑白清洗夺回城镇,残暴不仁,嗜杀成性,触发天怒人怨)
三曰 戕害同袍。(莫须有,纯栽赃)
四曰 亵渎礼法。(污蔑人老婆在家出去找小三)
兹四罪具在,铁证如山。按小朱律法:谋反、谋叛、恶逆、不道,当处斩刑,夷三族。今奉圣天子敕命,皇天厚土共鉴。”
木生的罪状也差不多,反正莫须有,所谓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但围观人的眼睛就没那么明亮,下面的围观群众皆听的怒气中烧,好像整个小朱朝就是因为这两个将军才腐败不堪,名不聊生一样。
“现二犯已验明正身,午时三刻,明正典刑!”
监斩太监的声音尖利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像杀猪。
两个刽子手面无表情,同步持刀上步走到两位将军身后,噗地喷了口老酒,缓缓举起了那把沉重的刀。
人群开始涌起骚乱,一道很快的阴影在人群里游动。
雨,又落了下来。
就在刀锋悬停于半空,冲着两位将军后颈的刹那,一道锋利剑气自人群中袭来,将刽子手们击退数米远。
同时,秦昇精神力和真气同时运转,穿刺锁骨的两枚长钉终于被逼出体外,只在瞬间,一股震慑天地的暴虐之气暴涨周身,凝聚体表的黑色煞气再次出现,巨大的冲击震碎他身上的所有枷锁,也径直将监斩太监轰至几十米远外的街市。
瞬间的变数让整个刑场的氛围快速凝固,秦昇如同修罗一般的体态吓退了所有围观群众的好奇心,人们四散而逃,而戒备在此地的禁军也快速包围了整座刑场。
而此时,方才在人群中的剑客也抖露出自己的飞鱼服,轻灵一步跃上刑台,随着绣春刀的起落,木生身上断裂的锁链和沉重的木枷纷纷坠地。
见到来人,木生眼含热泪:
“沈师父!”
锦衣卫头领将一柄长刀丢给木生:
“有话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刑场彻底变成战场,反应过来的监斩官亲兵们还有禁军举着刀枪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围堵过来,两位重伤的将军和一位衰老的锦衣卫对抗几乎小半个皇城的守备。
成千上百的禁军很快涌了上来,秦昇将军发动能力,黑色煞气围绕其身,一柄巨型鎏金镗被凭空召唤出来在手中胡乱狂舞,即便全身的每一个关节的每次都会挤压刺伤引起剧痛,但是泼天的怨气让他的每次攻击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巨力。
木生虽然浑身浴血,旧伤未愈,凭依着一柄长刀在禁军中杀得来来回回。木生怒吼着,仿佛要把此生遇到的所有不公宣泄在这群听命于人的忠心禁军身上。
锦衣卫头领身形鬼魅灵巧,手中的绣春刀已不再华丽,虽已年迈,但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意气风发,这么多年的打压终于有了机会宣泄出来的。
制式的长矛纷纷折断,禁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又被三人以命相搏的疯狂暂时击退,尸体在这方刑台之上被逐渐垒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这些源源不断地皇城禁军终于只剩下了百号人,秦昇三人背靠着背。
会赢吗?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只见尹方带着一队亲兵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久违的微笑挂在了木生的脸上,看着昔日出生入死的同袍,一股暖意流淌在心间。
尹方和身后的亲兵们张弓搭箭,前线生死将士们的箭术皆能百步穿杨
只是箭雨升腾,落在了秦昇三人的位置。
虽然秦昇的煞气可以挡住大部分的箭矢,但战争状态毕竟不是超能失控,少量的箭头还是扎在了他们的身心之上,秦昇精神力此刻也完全透支,黑气消散,只留下了如同死灰般的阴翳面容。
率队靠近以后,尹方下马,快速跑到躲在刑场旁边一处窝棚的监斩太监处,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厂公,属下救驾来迟,让厂公受惊万死难辞。”
见到局势的两级反转,这个死太监终于爬了起来,端正了身形,声音也不再颤抖:
“无妨,尹大将军,还请速速诛灭反贼,为朝正纲。”
看到此景,两个男人眼神皆无比黯淡。
“尹方,你个畜生...”
木生最后呢喃一句,便和秦昇一样沉默下来。
灾祸不会因为人的悲伤而迟滞,上百位禁军和上百位久经沙场的将士,绝对不是已到极限的三人能够应付的。
“老秦,看来咱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师父,谢谢多年来的养育和教导!”
秦昇没有回答木生,转向旁边的锦衣卫,声音沙哑:
“沈千户,你还有真气吗?”
“足够杀光他们了!”
“给我吧。”
秦昇的每个字都无比沉重,锦衣卫没有从秦昇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的感情。
锦衣卫把手搭在了秦昇的肩膀上,随后一股缓慢又细小的真气涓流随着后者的肩膀汇到丹田。
秦昇缓慢点点头,郑重冷峻地看着木生。
“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下一瞬间,木生只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后背传来,而等反应过来以后,他已经在空中飞出几百米远。
木生被这股强横力量拖拽着向前,身后刑场的凄凉和绝望的过往也慢慢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直到周围的景色不再是城镇,直到周遭再也没有恶意的兵马...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处望不到尽头的半黄荒野。
前方,是莽莽苍苍,就和他没有任何归宿的人生一样。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向前走着,他就这样走过很多地方,他很想回去救自己的师父和主将,但是路过小城时周边张贴的告示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很想跟随过往自我放弃了却此生,但是每次铁片划破脖颈皮肤的时候,总会有“活下去”三个字从记忆中袭来,像诅咒一样让他继续像虫豸一样苟活。
他曾身披四十斤重的精铁甲胄,如今鲜红的囚服也因为血液凝固变成黑色又变成土灰色,踉跄行于街巷之间。
他流落异乡,辗转陌生之地;混迹市井,成了乞丐,后来又因为连年的战乱,民不聊生,饥荒横行,他混在灾民当中,吃点别人啃完的树皮黄土...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他在城郊荒僻的一座野村搭了个茅棚安身,直到,大辽的铁骑踏破山河,直到,他和所有人一样被厚重的国土掩埋。
也许被活埋的时候他恍惚的神志恢复过一瞬间,但是,没有人再能看见,所有一切只随着纸钱向西流转,归于尘土。
至此,整个世界黯淡下来,不会再快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