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般泼洒在太玄山上,将连绵的殿宇和肃杀的营地尽数吞噬。
山风阴冷,卷动着各派势力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
自从兽王堡被大雪龙骑一夜踏平,整个武林联军便被一层阴云笼罩。
盟主郑峰选择闭关,严令所有人死守山门,不得出战。
这道命令,如一块巨石,死死压在每个渴望功名、或是急于复仇的人心头。
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角落,吕南轩和薛韶二人对坐,身前炉火跳动,映照着他们平静无波的脸庞。
作为太玄门的长老,他们被安排负责夜间巡防,一个清闲却能洞察全局的差事。
薛韶为吕南轩斟上一杯热茶,压低了声音,:“老吕,你说的那条鱼儿,差不多该上钩了。”
吕南轩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目光穿透帐帘的缝隙,锁定了远处灯火通明的无量寺营地。
“呵,陛下神机妙算。郑峰越是想当缩头乌龟,就越是会有人不甘心。
无量寺的这帮和尚,向来与太玄门明争暗斗,如今被压了一头,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心中冷笑。
陛下这招“围而不攻”,看似给了联军喘息之机,实则是一剂猛药,专门用来催化他们内部早已存在的矛盾。
而那个叫道净的年轻和尚,凭其写在脸上的野心,正是陛下计划中,最完美的那枚引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二人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道身影怒气冲冲地从无量寺的主帐中走出,正是法相的亲传弟子,道净。
他脸色涨红,双拳紧握,显然是刚在帐内受了气。
紧接着,其师兄道痴追了出来,满脸苦涩地试图劝说,却被道净一把甩开。
“师兄,你别劝了!我意已决!”
道净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师父他老人家被郑峰蒙蔽,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他太玄门下令龟缩不出,我们就一直不动?我无量寺威名何在?我佛门的脸面何在?”
道痴叹了口气:“师弟,盟主自有安排,我等怎可轻举妄动?
山下的大雪龙骑非同小可,连兽王堡都……”
“够了!”
道净厉声打断,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正是因为大雪龙骑强悍,我等才要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
若能一战功成,斩杀敌将,我无量寺的声望,必将超越太玄门,成为真正的武林领袖!
这等天赐良机,岂能因一个‘等’字白白错付!”
他环视一圈周围压抑的气氛,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富贵险中求!师兄,你若胆怯,便在此处等着,待我提着敌将首级归来,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话毕,道净不再理会呆立原地的道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地深处。
那里,还有许多和他一样不甘寂寞、对太玄门心怀不满的宗门弟子,正在等着一个登高一呼的人。
看着道净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吕南轩和薛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薛韶轻声道,语气里满是赞叹,“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用。”
吕南轩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接下来要参加的不是一场阴谋,而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鱼儿已经咬钩,接下来,就该是我们这些渔夫上场的时候了。
走吧,这出戏,得演得逼真一点,才能让法相那老和尚,彻底恨上郑峰。”
二人身形一晃,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静待时机。
当混乱的种子被种下,时间的流逝便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很快,夜色最深沉的子时到了。
无量寺主帐内,盘膝打坐的法相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无法再入定分毫。
“来人!”他沉声喝道。
一名守夜弟子匆匆入内:“方丈。”
“道净呢?”
那弟子闻言,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支支吾吾道:
“道净师兄……他……他一个时辰前,带着三十多位师兄弟,还有其他几个宗门的人,说……说是去夜巡了。”
“夜巡?”法相豁然起身,一股恐怖的气息从他体内迸发,身前的桌案应声化为齑粉!
他厉声咆哮:“道痴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话音未落,道痴已经跑了进来,一看到法相那要吃人的眼神,便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师……师父……弟子无能,没能拦住师弟……”
“孽徒!孽徒啊!”
法相气得浑身发抖。
他太了解自己那个徒弟了,野心勃勃,刚愎自用。
他不用想也知道,道净一定是去偷袭山下的大雪龙骑了!
“混账东西!他这是要将我无量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一股几乎要焚尽苍穹的怒火从他胸中爆发,法相此刻已顾不上惩罚道痴,身形一闪,便如炮弹般冲出了营帐。
“所有无量寺弟子听令!随老衲下山!”
一声怒喝,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营地。
数十道身影从各处窜出,紧随法相身后,化作一道洪流,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然而,这道愤怒的洪流刚刚冲到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前路便被一群人拦住了。
为首的,正是“恰好”巡逻至此的太玄门长老,吕南轩和薛韶。
“法相大师,深夜带人行色匆匆,这是要去何处啊?”吕南轩开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法相此刻心急如焚,哪里有功夫跟他们废话,口中爆喝一声:“滚开!”
薛韶却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正义凛然的表情,义正词严地说道:“法相大师,此言差矣。
盟主闭关前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以叛盟论处!
你无量寺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要叛出联盟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法相也气得眼前发黑,几欲吐血。
“老衲的弟子有危险,谁敢阻我,谁就是我无量寺的死敌!”法相双目赤红,杀气毕露。
“有危险?”
吕南轩故作惊讶地掏了掏耳朵,“大师的弟子不是去夜巡了吗?
莫非这夜巡,还能巡到山下去不成?
法相大师,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我等只能将此事禀报盟主,说你无量寺意图不轨了!”
就在吕南轩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一般,山下隐约传来数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声音,法相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无量寺弟子的声音!
“啊—!”
这声惨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法相彻底疯狂了,理智在这一刻被怒火吞噬。
他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周身迸发出璀璨的金光,僧袍无风自动,一股宗师的威压如苏醒的远古巨兽,向着四面八方碾压而去!
“挡我者,死!”
他大袖一挥,一股肉眼可见的磅礴罡气如决堤的洪流,向着吕南轩和薛韶二人狂猛地喷涌而出。
二人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他们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罡气正面击中。
“砰!”
二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十几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噗嗤!”
早已含在口中的血浆应声喷出,二人脸色煞白,气息萎靡,看上去已然身受重伤。
薛韶挣扎着抬起头,指着法相决绝的背影,拼尽全力大声喊道:“法相……你……你竟敢公然违抗盟主令,打伤我等……
无量寺,果然是要反了!”
然而,法相早已听不见他的话。
他心急如焚,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疯了一般冲下山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地上的吕南轩和薛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冷酷笑意。
成了!
……
当太玄山上因为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乱成一锅粥时,千里之外的帝都,承清殿内,却是一片静谧祥和。
方辰正在对弈。
他执黑子,神态悠闲,落子从容。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呈上一卷密信。
侍卫统领,展开一看,脸上露出喜色,躬身道:“陛下,太玄山那边……鱼儿上钩了。”
方辰闻言,头也未抬,只是将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恰好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让其再无生机。
“嗯,知道了。”
侍卫统领看着皇上那深不可测的侧脸,心中敬畏更甚。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一盘棋,搅动天下风云。
郑峰啊郑峰,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朕的百万雄师吗?
不,你面对的,是朕,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