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阳谷的风,裹挟着新生的温润气息,不再刺骨。叶枫躺在冰冷的岩地上,身体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空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体里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右肩,那片焦枯的残骸下,残留的灰烬像冰冷的毒蛇,不时带来刺骨的阴寒。
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夕颜焦急的面容在晃动,冰蓝的眼眸里全是未干的泪痕。
“叶枫?”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
“死不了。”叶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他试着动了动左臂,琉璃化的皮肤下,七彩光华流转,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感,但深藏的灰暗却如影随形。眉心那混沌的印记,与头顶悬浮的新生之核隐隐共鸣,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压制着右臂残骸里灰烬的躁动。
十二位领主围拢过来,目光复杂。震惊、敬畏、一丝残留的恐惧,都落在叶枫身上,落在那枚散发着温润原初气息的新生之核上。裂阳谷被伪核撕裂的狰狞岩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新生的嫩绿藤蔓从石缝中顽强钻出。
星穹大师在弟子的搀扶下挣扎起身,枯槁的脸上血色尽失,看向新生之核的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成了!成了啊!”他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本源…本源在修复!大地在…在愈合!”
岩山领主拄着巨锤,沉默地看着叶枫焦黑的右臂和布满裂痕的身体,厚重如山的声音低沉响起:“叶枫…不,巡界安抚使…磐石之环,铭记此恩。”
叶枫没力气回应,只是艰难地点了下头。新生之核稳定释放的脉动,如同母亲的手,正一点点梳理着裂阳谷残破的地脉,抚平那场惊天爆炸留下的最后痕迹。这感觉很奇妙,仿佛他破碎的身体,也成了地脉网络里流淌的一部分力量。
夕颜小心地扶起叶枫的上身,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你需要休息,立刻返回晶耀城。”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但尾音里还残留着后怕。
叶枫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不,”他喉咙滚动,挤出几个字,“还有…别的领地。”
星穹大师脸色一变:“胡闹!你这样子……”
“灰烬…还在动。”叶枫目光落向自己焦枯的右臂肩头,那里一丝微弱的灰黑气息正不安分地扭动。“新生之核…能压制…但不够。”他抬眼,目光扫过十二领主,最后落回夕颜脸上,“元素之环…必须完整…才能真正…隔绝灰巢…夺回…世界的根基。”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夕颜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她当然清楚叶枫说的是事实。新生之核初成,如同一个刚刚开始运转的巨大心脏,需要遍布天枢大陆的十二元素领地作为它的“血脉”网络,才能真正稳定整个世界。任何一处血脉阻塞或枯竭,都可能让灰巢残余有机可乘,最终侵蚀这唯一的希望。叶枫残躯内躁动的灰烬,就是最直接的威胁。
“回晶耀城,”夕颜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冰晶长剑发出清冽的嗡鸣,“养伤,制定计划。”她看向岩山、冰莲等领主,“诸位的领地,也需时间稳固新生之力。”
没人反对。裂阳谷一战,叶枫用命换来了这唯一的生机,没人敢再轻视他一个字。
风翼兽拉动的晶石浮舟平稳地悬浮在晶耀城皇宫上方。叶枫被安置在皇廷深处,由星穹大师和夕颜亲自看护,最纯净的元素晶髓环绕着他。新生之核的脉动通过无形的联系,丝丝缕缕渗透进来,滋养着他破碎的身体,压制着右臂灰烬的侵蚀。左臂琉璃化的皮肤下,七彩光华流转得更加顺畅,但那一丝顽固的灰暗,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线,始终无法消融。
夕颜带来的情报刻在水晶板上,冰冷而沉重。
“雷殛山脉:雷元素暴走,天雷如雨,领主雷霆已封闭核心‘雷池’,但屏障正在削弱,内部情况不明。”
“永夜森林:暗影侵蚀加剧,森林深处传出不详尖啸,部分区域植物异化,光元素几近消失。领主影歌失踪三日。”
“时之回廊:时间流速出现多处异常区域,有守卫被卷入时间乱流消失。领主空镜耗尽力量维持回廊主体稳定,无法分身。”
“生命之树圣域:圣树枯萎过半,新生精灵夭折,生命之力急剧衰退。领主青叶试图沟通圣树意识失败,陷入昏迷。”
叶枫的目光在“生命之树圣域”和“领主青叶”几个字上停留最久。新生之核的脉动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沉重,传递来一丝安抚的暖意,但右臂焦枯处的灰烬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阴寒反噬,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雷殛山脉最急,”夕颜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雷霆的‘雷池’一旦失守,狂暴的雷元素会瞬间摧毁半个山脉,波及周边三领。永夜森林的暗影侵蚀速度也在加快。”
叶枫闭上眼,眉心混沌印记微光流转。“先去…雷殛。”他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了几分力气。狂暴的雷,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也最易失控。它的毁灭性最强,但也最容易被新生之核那包容万象的谐律抚平。
晶耀城强大的传送阵亮起刺目的白光,定位在雷殛山脉外围的接引台。甫一踏出传送光晕,震耳欲聋的雷鸣就灌满了耳朵。头顶的天空不是铅灰,而是翻滚着令人心悸的紫黑色雷云,无数道惨白的电蛇在云层中疯狂扭动、抽打下来,将下方焦黑的山体劈得碎石乱飞,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和岩石熔化的焦糊气息。
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粗大紫金色金属环构成的堡垒,如同巨兽般匍匐在最高的山巅上,堡垒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闪烁、明灭不定的雷霆光膜,艰难地抵御着漫天劈落的闪电。那光膜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堡垒剧烈的震颤,正是雷殛领主雷霆最后的防线——雷池壁垒。
叶枫一行人乘坐的浮空舟顶着狂暴的雷雨艰难攀升。夕颜撑开一面冰晶巨盾,不断格挡着穿透护舟法阵劈来的散乱电蛇。叶枫站在舟首,深灰色的袍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眉心混沌印记亮起微光,新生之核的脉动透过空间传来。他抬起左臂,琉璃化的手指对着翻涌的雷云深处,虚虚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琴弦被拨动的嗡鸣扩散开来。那翻滚咆哮的紫黑雷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过,狂暴的雷光竟肉眼可见地变得温顺、黯淡了一些。劈落的电蛇,轨迹也变得规整,大部分被雷池壁垒的光膜稳稳接住。
堡垒最高处的平台,厚重的金属闸门轰然开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须发皆如钢丝般炸起的中年巨汉冲了出来,他赤裸的上身布满焦黑的雷击伤痕,肌肉虬结,正是领主雷霆。他看到浮舟上的叶枫,虎目圆睁,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盖过了漫天雷鸣。
“哈哈哈!蓝枫大师!我就知道!天枢界的气运没绝!”雷霆的声音如同炸雷,他猛地一拍胸脯,“里面的‘雷池之心’快炸了!全靠你了!”他目光扫过叶枫布满裂痕的身体和焦枯的右臂,笑声收敛,只余下肃然和感激。
堡垒内部的核心区域,空气灼热得能点燃毛发。一座完全由液态化的、沸腾的紫色雷电构成的巨大“水池”正在疯狂咆哮、沸腾!无数道粗大的雷浆光柱从池中喷涌而出,撞击在四周布满古老符文的紫金池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堡垒都在随之呻吟。池壁上,几道巨大的裂痕正在蔓延,刺目的雷光正从裂痕中不断喷溅出来。
这就是雷池之心,雷殛山脉狂暴力量的源头,此刻它已经彻底失控。
叶枫走到池边。恐怖的雷威扑面而来,吹得他深灰的袍服向后狂舞,皮肤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焦枯的右臂下,灰烬似乎感应到狂暴的能量,再次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阴寒的抽痛。
他闭上眼,眉心混沌印记光芒流转。左臂完全抬起,琉璃手掌隔空,正对着那沸腾咆哮的雷池之心。
“谐律…归流。”低沉的声音在狂暴的雷鸣中清晰传出。
掌心琉璃光华大放!七彩流转中,一股无形的、包容万物的脉动扩散开来,如同最轻柔的水波,触碰上那沸腾的雷浆。
奇迹发生了。
狂暴喷涌的雷浆光柱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轻轻牵引、梳理。沸腾的雷浆表面,那混乱不堪的、代表毁灭的刺目光芒,被一种更深邃的、蕴含生机的紫色柔光渗透、中和。尖锐刺耳的雷鸣迅速减弱,转化为一种低沉有力、如同巨人沉睡般的“嗡鸣”。
喷溅到池壁裂缝外的雷光迅速收敛。沸腾的雷浆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化作一片深邃、稳定的液态紫湖,表面流淌着温顺的电弧。池壁上那几道巨大裂痕停止了蔓延,边缘开始有细微的、新生的紫金纹路在缓慢生长、弥合。
堡垒令人心悸的震颤停止了。四周焦灼的空气也迅速变得清凉。
雷霆领主呆呆地看着平静下来的雷池之心,巨大的手掌用力揉了揉眼睛,随即猛地看向叶枫,虎目通红,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抱拳,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离开雷殛山脉时,夕颜注意到叶枫琉璃化的左臂皮肤下,那丝灰暗似乎又淡去了极细微的一分。而右臂焦枯处的灰烬,则彻底沉寂了下去。
下一站,永夜森林。
传送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散,浓稠的、带着腐烂植物气息的黑暗就将所有人吞没。空气冰冷而粘稠,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黑。
夕颜手中的冰晶长剑亮起,也只能照亮周围几丈之地。冷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扭曲盘结的黑色藤蔓,如同怪物的触手般缓慢蠕动。一些形态诡异的黑色植物匍匐在地,枝叶间睁开惨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远处森林深处,传来阵阵若有若无、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嘶鸣。
“光…”叶枫低语一声。
左臂琉璃光华再次亮起,这次柔和而纯净。一团温暖却不刺眼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的金色光芒从他掌心缓缓升起,悬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