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垒那扇如山峦般沉重的岩石闸门,在震耳欲聋的摩擦声中缓缓抬起。门后并非想象中森严的卫所或宏伟的殿堂,只有一条倾斜向下、深不见底的巨大甬道,开凿在堡垒基座的厚重岩层之中。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土腥气混合着一种岩石深处特有的、冰冷腐朽的衰败气息,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叹息,扑面而来。空气沉重得粘稠,每一步踏在粗糙的台阶上,都仿佛踩在濒死巨兽的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岩山领主走在最前方。他那身由巨岩熔铸而成的恐怖重甲,此刻失去了几分山岳般的压迫感,每一步都踏得沉重,巨大的背影在甬道两侧昏暗岩壁投下的摇曳火把光影里,显得有些佝偻。他巨大的岩石战锤拖在地上,刮擦着石阶,发出刺耳的噪音,像是在宣泄着某种屈辱和不甘,又像是在抵抗着内心深处某种正在崩塌的东西。
夕颜和星穹大师紧随其后。夕颜周身萦绕的薄薄寒气,在这深沉的岩层深处显得格外微弱,冰晶长剑悬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却握得发白。星穹大师的星辰法杖光芒被压制到极限,杖头那点星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浓郁的土元素力场中艰难维持。
叶枫走在最后。深灰色的巡界使袍服几乎融入甬道的阴影,只有掌心悬浮的那点创生之种,散发着温润而恒定的七彩光晕,成为这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琉璃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粗糙的岩壁,那些刀劈斧凿的痕迹古老而蛮荒,仿佛凝固了磐石之环千年坚守的骄傲。然而,在这份厚重的表象之下,他的“视野”穿透了岩层——
哀鸣。无处不在的哀鸣。
不再是堡垒外那种沉闷的悲泣,而是亿万土元素微粒在绝望中发出的、无声的尖啸。构成这片大地的骨架正在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扭曲。甬道深处,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痛苦脉动,如同垂死心脏的挣扎,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灵魂感知。
甬道一路向下倾斜,仿佛没有尽头。空气越来越稀薄,衰败的气息越来越浓。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空洞出现在眼前。
空洞的穹顶高耸入黑暗,无数粗大、扭曲、闪烁着微弱土黄色光芒的天然晶簇如同倒悬的森林,从洞顶垂落。地面则是由巨大、光滑、呈现出暗金色泽的基岩构成,布满了玄奥的天然纹路。而在空洞的最中心——
那里悬浮着一块巨大无比、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的暗金色晶石!它并非规则的几何体,更像是一颗巨大无比、伤痕累累的心脏!晶石表面布满了深邃的裂痕,许多裂痕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溃烂伤口般的土黄色光晕,那是能量正在失控逸散的征兆。无数条粗壮、如同血管般由纯粹土元素能量构成的暗金色能量流,从这颗巨大的“心脏”延伸而出,深深扎入空洞四壁的岩层之中,连接着整个磐石之环的地脉网络。
这就是“巨岩之心”!磐石之环的根基,岩山领主毕生守护的骄傲!
然而此刻,这颗巨大的“心脏”却在痛苦地痉挛着!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表面裂痕的扩大和逸散能量的加剧。那些连接地脉的“血管”能量流,本应磅礴稳定,此刻却如同被强行抽血的管道,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向外输送着能量,光芒黯淡且紊乱。整个空洞都在这颗痛苦心脏的挣扎下微微震颤,穹顶垂落的晶簇不断剥落细碎的粉尘。
“巨岩之心……”岩山领主停下了脚步,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他抬头仰望着那颗巨大晶石,赤褐色的眼眸中燃烧的怒火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痛楚所取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巨岩之心的状态意味着什么!那裂痕,那失控的逸散,那疯狂输出的黯淡能量流——叶枫没有说谎!磐石之环的根基,真的已到了油尽灯枯、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不可能…怎么会…”岩山领主岩石面甲下发出嘶哑、破碎的低语,带着信仰崩塌的茫然,“我…我加固了所有节点…我…我们磐石卫队用生命守护…”
“守护?”叶枫平静的声音在空洞中回荡,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岩山领主的喃喃自语。他缓步上前,与岩山领主巨大的身躯相比,渺小如尘埃。但他的目光却越过对方,直接落在那颗痛苦挣扎的巨大晶石上。
“你守住的,只是一个加速走向死亡的躯壳。”叶枫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晶耀城无休止的索取,裂阳谷伪核的疯狂掠夺,这些无法承受的负担,都通过地脉网络,转移到了这‘最坚固的基石’上。你所谓的‘加固’,不过是饮鸩止渴,用巨岩之心自身的本源,去填补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他抬起手,掌心的创生之种光芒流转,仿佛与那颗巨大晶石的痛苦脉动隐隐共鸣。
“你听见了吗?”叶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拷问灵魂的钟声,敲打在岩山领主的心头,也敲打在巨岩之心那布满裂痕的表面,“它在哀嚎!它在质问!千年的坚守,最终换来的,就是被当成一块可以无限榨取、直至粉碎的垫脚石吗?!”
“轰——!!!”
巨岩之心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一道深可见“心核”的巨大裂痕猛地从晶石表面撕开!暗金色的能量如同鲜血般疯狂喷涌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空洞!同时,一根从巨岩之心延伸而出、连接到洞壁某处的大型能量“血管”,承受不住这骤然加剧的抽取和内部的枯竭,发出一声断裂脆响!
噗嗤!
粗大的能量流如同被斩断的动脉,瞬间断裂!狂暴失控的土元素能量混杂着晶石碎裂的粉尘,如同决堤的泥石流,猛地喷涌而出!首当其冲便是断裂处附近岩壁上垂落的、数十根巨大的土黄色晶簇!
咔嚓!咔嚓!咔嚓!
那些象征着磐石之环古老力量、承载着岩山领主信仰的天然晶柱,在狂暴失控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在岩山领主瞪大的、充满血丝的赤褐色眼眸注视下——
粉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声的湮灭!数十根巨大的晶柱,连同其扎根的岩壁,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结构支撑,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腻、最绝望的、毫无生机的灰色尘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代表终结的巨手拂过!
大片的灰白色粉尘如同死亡的幕布,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弥漫开来!
“不——!!!”
岩山领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远古巨兽般的悲号!这声悲号比任何岩石的崩裂都更加震撼!他那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身躯猛地一晃,岩石重甲发出痛苦的呻吟!赤褐色的眼眸中,那千年来未曾动摇的磐石意志,那对巨岩之心的绝对信仰,在这残酷的、无声的湮灭面前——
轰然崩塌!
他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重重地、屈辱地、带着山峦倾倒般的沉闷巨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灰白粉尘的基岩地面上!
那双燃烧着痛苦、绝望和信仰破碎后空洞的赤褐色眼眸,死死地盯着那片弥漫的死亡尘埃,然后缓缓抬起,越过弥漫的粉尘,落在叶枫——那个渺小身影掌心悬浮的、散发着温润创生之光的七彩光种之上。
无声的湮灭在继续。粉尘弥漫。空洞震颤。巨岩之心濒死的哀鸣穿透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