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草堂里,一个身穿灰褐色长袍的老头,正在花圃前浇水,却见他须发皆白,但是目光如鹰般犀利,提着水壶的那只手,却断了根小拇指,十分明显。
人称“九爷”的曲九,是漕帮元老级的人物了,自从老舵主病逝,林娘子也跟着谢大人死在了狱中,他便隐退在这方草庐里,不再过问漕帮之事。太子还需要他,就让他在“隐鹤堂”做了个闲散堂主,
至于新任漕帮舵主,早就被太子给换成了自己的心腹,那些旧部,走的走,死的死,撑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在京中拖家带口,亦或是顾念着老舵主的恩情,不愿意走。
老舵主当年尚在的漕帮盛况,早就不复存在了。
九爷接过哑奴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拍了拍他,让他跟着自己。
“走,去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子时。
浓浓夜色,惨淡的月光下,宽阔的护城河上闪烁着冷冽的光,像一条沉睡的巨蟒,环绕在皇城四周。
此时,正值东西营统领换防之时,也是京师巡逻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护城河,正是西营巡防管理的地带。
原本,此时的西营,应当由周谨带人巡逻。不过,周公公日理万机,夜间巡逻这种苦差事,自然是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干了,他只需要第二天早上,将巡更记录呈交给太子就好了。
李尧这几日憋着火,跟周谨实在是对付不来,好不容易等到他换防,准备回去歇会儿。眼看周谨左等右等不来,索性就扔给手底下的人,回去睡大觉了。
卫焕在守皇陵之前,好像跟他说过,护城河外的岗哨,有半个时辰的空缺,准备让他好好想想,怎么调整一下。
可是,还没等卫焕修改布防安排,就被太子给发配去守皇陵了。
此刻,东西两营统领都不在,来带人接替巡防的周谨没有来,原本西营的巡防又空了半个时辰出来。
显得这条宽阔的护城河,更是一片寂静无声,只是偶尔有几声“扑通”水花声,黑漆漆的看不分明,大概是这附近的野鸭子,又从芦苇草里钻了出来。
第二天,周谨在营房里睡得稀里糊涂的,乌鸦都在门外开始叫唤了,他还沉浸在睡梦里,梦见又有人给他送了些金银财宝,翡翠摆件之类的,都快摆不下了。
那乌鸦见得实在是烦,把周谨终于给吵醒了。
他骂骂咧咧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挠了挠头,眼皮子半垂半耷拉着,觉得自己这个东营统领当的实在是尽职尽责。
好好的府邸软床不睡,跑来这营房的硬板床,睡了一夜,得好好和太子殿下表表功。
“周公公,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凉凉的,把他瞬间给激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就跟卫焕那张脸给对上了。
“谁,谁让你进来的,你想吓死我啊!”
周谨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猛地往后靠了一下,才和坐在床边的卫焕隔开了些。
卫焕笑了笑。
周谨狐疑地看着他,抬起被子,捂住了自己,问道:“你不是在守皇陵吗,怎么在这儿?”
卫焕挑了挑眉,笑道:“原来公公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着,卫焕又朝他靠近了些,周谨长年累月的敏感神经,忽得抖了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是被蛇信子舔了一脸。
“……什么事?”
周谨强自镇定着,语气还是像平日里那么嚣张,但是捂着被子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了。
卫焕瞥了他发抖的手一眼,浅笑了一声。
“公公似乎很怕?”
“放肆!我会怕?”
周谨尖叫着,瞪起了眼睛。
“哦?”卫焕又坐近了些,嘴角似笑非笑,眸子却越来越冷,“那昨夜城防失守,如此大事,公公竟也能睡得这般安稳,倒真是让在下佩服。”
“……什么?”
听到这话,周谨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转眼又开始怀疑起来,眯着眼,看着卫焕。
“公公不信?”
说着,又想上前,忽然,被子里寒光一闪,卫焕含笑的眸子瞬间一冷,常年累月的训练,这等偷袭,在他眼里,简直如同儿童在耍刀一样,全都是破绽。
“咔嚓!”
卫焕闪身躲过那柄匕首的刀锋,几个错落间,就将周谨的胳膊给卸了下来,疼得周谨冷汗直流,尖叫不断。
“来人!来人!”
“杀人啦!”
卫焕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柜子里抓出根麻绳,将周谨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然后,嫌他实在是太吵,就把他脱在床头边的袜子,给塞他嘴里了。
周谨瞪大了双眼,闷声呜呜直叫。
这下子,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站在外面的李炎,回头一看,问道:“卫统领,都处理好了?”
说着,朝门里一看,那阉人被五花大绑扔地上了。
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不杀了他?”
“留着有用。”
卫焕拍了拍手上的灰,淡淡道:“你把他押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李炎点点头。
被扔在地上的周谨,瞪着眼看着门口俩人,神态自若地交谈,呜呜不止,满眼的愤怒,都快喷火了。
这俩人把他给骗得团团转!
听到动静,卫焕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嘲讽道。
“我若是先帝的看门狗,那你是什么?自以为能玩弄人心,结果,你连狗都不如,真是可笑!”
“卫统领,别跟这种阉人废话!”
李炎走进去,踹了他一脚,让他安静点。
“呜呜呜!!”
周谨瞪着眼,嘴被臭袜子堵得严严实实的,蜷缩在地上,无声控诉。
皇城内河连接着城外那条宽阔的护城河,寻常人是不可能走地下河道进入皇城的。
且不说那护城河又深又宽,光是河底下埋着的机关,就让想趁乱攻入京城的贼子命丧河底。
不过,曲九他们实在是受不了太子那帮人了,漕帮的那些旧部们,这些年来,被太子派去的人,打压得厉害。
他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等的就是燕王进京的这一天。
护城河水脉下面的机关,普通人难以攻破,但是,作为当年跟老舵主一起潜埋机关的曲九,带着燕王的先头队伍,走这条护城河水路,简直就像是走在自家路上一样,来去自如。
“九爷,您这么些年,身子还好吗?”
自从老舵主因当年彻查运粮船贪腐一事,被下入狱中,陆鹰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漕帮总舵,这么些年,都没再回过京中。
再次看到曲九,却见他精神自然矍铄,心中十分高兴。
曲九乐呵呵地摆摆手,表示不用陆鹰过来馋着他,他还没到老得不能动的时候。
“太子自以为在护城河布下天罗地网,就可以阻拦住我们了,可他也不想想,当年欠下这么多血债,总要有人偿还的吧?”
陆鹰攥紧了拳心,恨不能现在就冲进皇宫里,把那些奸人撕碎。
若不是周谨自作聪明,太过于心急,想要十万禁军大权,给太子献策,让东西营统领换人换防,终于把人给惹恼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让曲九和卫焕他们达成合作。
周谨自以为把卫焕搭配去守皇陵,铲除最大的阻碍,就可以让他更快坐上禁军大统领的位置。
他不知道的是,皇陵水脉,连接内河,直通城外的护城河。那而西营防守空缺的那半个时辰,足够让燕王的先遣队伍,趁夜从护城河潜入城中。
整个皇城的水脉,当初都由老舵主等人,一手设计。老舵主死后,皇城水脉的秘密,便一起深埋在皇陵深处了。
太子他们哪里能预料得到,自己多年后的死期,竟然早在当初要对老舵主他们发难之时,便已经深埋祸根了。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十万禁军,虽然名义上听令于佑帝,但是,实则还是听命于卫焕等旧臣,所以周谨才对他如此忌惮,着急想把他调走。
此刻,燕王大军浩浩荡荡进了京中,才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将皇宫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佑帝多年来不事朝政,都被太子等人把持着,今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穿上了戎服。
身披玄色皮革,金属甲片寒光闪烁,腰间束带镶玉,像是在诉说着这件戎服当年的主人,是如何英武非凡。
把颓唐臃肿的佑帝,都衬得有了点龙威。
不过很快,这仅剩的一点龙威,就会暴露出他弱不禁风的龙钟老态,被人彻底斩杀于殿前。
佑帝手持长剑,站在城墙之上,指挥着禁军们,奋力抵抗围上来的燕王大军。
远远望去,那个穿着戎服的皇帝,举起的长剑,在城墙之上闪着微微寒光。坐在马背上的燕王,抬头望去,仿佛产生了一瞬的恍惚,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先帝一样。
天子余威,在此刻,彻底爆发出了他最后的一点魄力。
“杀!”
一声令下,守卫皇城的禁军们,奋力抵抗着如潮水般涌入皇城的燕王大军。号角如鸣,声浪如雷,长枪剑戟散发着森寒的光芒。
血腥味,厮杀声,兵器交织碰撞声,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发抖,天地风云都变色,这是皇城之内,最可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