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平到京都,若是骑马,快则两日便可到达。
可是,燕王要打来京中的消息,传得远比骑马的脚程还要快。
燕王顺承天意,清君侧,救百姓。
远在燕王大军还没有抵达京师前,这民间童谣,便已传遍京中的大街小巷,甚至连皇宫内院都已知晓。
御书房。
看到底下的人呈递上来的帖子,佑帝脸色难看极了,气得浑身发抖,将手边的砚台狠狠地砸在地上,急怒攻心,咳喘不止。
内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太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佑帝,抚着他胸口,安慰着,也不忘讥讽燕王几句。
“父皇,燕王早就想反了,又不是今日才反的。儿臣早就劝过您,燕王仗着有先帝的宠信,权势太盛了,您总是顾念着兄弟情分,才养出如此大患啊……”
佑帝脸色苍白又浮肿,眼袋深重,眼神浑浊又带着些狐疑,哪怕身穿龙袍,也难掩倦怠固执之气。
这些年,他越发听信奸臣的谗言,醉心权术,稍有忤逆便心生不满,对权力极度依赖又不安,身边的大臣们,早就不是当年追随先帝的那些人了。
年纪刚到五旬,便已有垂垂暮年的老态,底下的人也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
“是朕太心软了,燕王狼子野心,早该听太子你的……”
佑帝咳了两声后,粗喘着气,气得哆哆嗦嗦的。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扶着佑帝到榻上坐下,使了个眼色给内监,内监赶紧将调养的汤药双手端上,不敢抬头。
“父皇,您且宽心……”
太子一边轻拍佑帝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吹了吹手上的汤药,递到佑帝嘴边。
佑帝对这个太子极为信任,气得脸颊的肉都在抖,还是勉强喝了几口递到嘴边的汤药。
“太子,你有何办法,说出来给朕听听……”
太子眼珠子一转,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将他与太傅多日来研究的对策,跟佑帝细细说了……
不日后,京中传出征讨燕王的檄文,由翰林大学士,太子太傅陈元所写,洋洋洒洒千余字,悉数燕王十大罪状,张榜公布,昭告天下。
诸如,狼子野心,背君弃父,勾结胡虏,私藏黄袍……
桩桩件件,写得慷慨激昂,人神共愤,若是不知情之人看了,都会认为檄文里的燕王,真是个是个叛君叛父,大奸大恶之人。
燕王看了之后,哈哈笑了,将这封檄文也传阅给了韩骁等人看,把他们气得抽刀拔剑,恨不得现在就要冲进京师,把那个叫陈元的老匹夫给抓来谢罪。
“殿下,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韩骁皱着眉,眼中直冒火,不解地看着燕王。
燕王微笑着看向了谢云澜,问道:“世子,你怎么看?”
“此人着实狂悖,如今天下大势已定,他还能如此颠倒黑白,就不怕到时候我们入京之后,拿他第一个开刀吗?”
“世子你有所不知,陈元这老匹夫,当初便是他构陷的谢大人,说粮草丢失,是谢大人和林娘子私底下合谋,授意漕帮干的。那狗皇帝竟然还信以为真!”
陆鹰有些忍不住了,冲谢云澜解释道,在他一听到陈元这名字的时候,就攥紧了拳头,双目圆瞪。
谢云澜心头一震,看向了燕王。
燕王叹了口气,这京中之事的复杂,一时半会也没法跟他讲明白。
眼下之际,是考虑要如何攻入京中。
虽说振臂起事,追随燕王的州部越来越多,但是也有不少还是听候佑帝差遣的。京畿防守森严,禁军布防严密,很多都是先帝尚在之时,便已设置完备的防御体系了。
先帝英明勤政,建立了不少功绩。纵使佑帝再怎么听信谗言,荒废朝政,放任贪腐横行,光是靠先帝留下的这些遗业,就足够拖延住燕王一大半兵力。
若不精心谋划,贸然攻入京中,折损在这最后一关,便是功亏一篑了。
赵凛脸色沉沉地看着那封檄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燕王忽然很好奇,每次都能从赵凛这里听到一些有意思的见解。
“赵将军,你有何想法呢?不妨说来听听。”
燕王笑着看向了赵凛。
在经历了虞州和远平之战,清理了帐中的奸细柳风等人后,燕王对赵凛的看法明显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对他的冷落,倒不如说是一种考验。
但是,赵凛还是没有怨言,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不管怎么说,他如今对赵凛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嗯,陈元虽然言辞张狂,但也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更重要的是,我们该想一个怎样妥善的对策,攻入京中?”
倒是和本王想到一起了。
燕王挑了挑眉,看向了赵凛,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做呢?”
赵凛拿起了那封檄文,思索了片刻,眸中精光一闪,扬起嘴角道:“此檄文便是契机……”
“何解?”
燕王目光闪烁,眯着眼睛,看着赵凛。
“既然他们能写檄文,我们何尝不能写诏书呢?”
赵凛眸子闪过一丝光芒,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谢氏夫妇出事后,佑帝下令彻查谢家上下,有传言,佑帝要对燕王府下手,也不知是谁泄露的消息,还将诏书流传了出来。
诏书上写的是,诛杀燕王满族。
惹的燕王部将们怒火中烧,纷纷挥剑起兵,拥护燕王自立,果不其然,燕王府上下老少都被太子派人给杀了。
当时燕王兵权都要被收回去了,迫于无奈,顺应部将们的请求,逃往濮都,起兵反了。
赵凛想起此事,扬起嘴角笑道:“他们写檄文昭告天下,无非是想叫那些残余部众前来卫戍京师,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昭告天下,佑帝早就对那些人起了疑心,想收回兵权,传召回京,不过是想在京中诛杀这些部将。”
听赵凛这么说,燕王眸子一动,看向赵凛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韩骁皱起了眉,心道,这计策,为何与舅舅当初逃出京都,准备在濮都起事的计策,如此之像呢?
不禁转头看向了赵凛。
他在模仿舅舅吗?
想到这,韩骁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却怎么也形容不出来,像条蛇一样从脑中钻过,那感觉便溜走了。
燕王沉默了片刻后,看向众人问。
“诸位有何想法?”
谢云澜疑问道:“佑帝想通过檄文,传那些人回京不假,但是,他们会相信这封诏书吗?”
赵凛微微一笑,眸光闪烁道。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那些残余部州,哪怕想支援京师,也要掂量三分。佑帝平日里猜忌重臣,性情难定。这封诏书纵然是假,他们心中也会有所忌惮。我们要的,就是他们这猜疑忌惮的时机。”
谢云澜恍然大悟,看向赵凛的眼神复杂起来,暗暗感叹他心眼真多。赵凛朝他笑了笑,谢云澜抿嘴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之后,眼见众人都无异议,燕王便点头道:“那就按赵将军说的来办,世子,这封诏书,便由你来拟吧。”
“是!”
回了府之后,赵凛便笑嘻嘻地搂着谢云澜亲了一口,调侃道:“世子,拟诏呢,要不要我帮你?”
谢云澜白了他一眼,想从赵凛怀里站起来,被他结结实实地给抱住了。
“书房里除了你夫君,没别人了,还害羞什么呢?”
赵凛心情颇好,欠嗖嗖地调侃着谢云澜,方才议事桌上,谢云澜就只是瞟了他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心花怒放。
“哎,你可真烦人……”
谢云澜原本还想回来好好写诏书,被赵凛一打岔,估计又是得折腾大半天了。
“韩骁那小子,是不是又给你送什么破山参了……”
好好的千年古参,在赵凛嘴里,成了破山参了。
谢云澜没搭理他那飞醋:“人家那是好意,你老为难他干什么?燕王殿下知道了,又得笑话我一顿!”
赵凛撇了撇嘴,不想跟谢云澜争执,免得在谢云澜嘴里,除了心眼子多,还给他加了条罪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就韩骁是君子,他就是小人了?
“不如让为夫替你治治,比那山参强一百倍……”
“不知羞!”
京师。
“卫统领,听说了吗,东营统领要换人了?”
宫城西侧,红墙砖瓦,一队队身穿厚甲,腰配长刀的禁军护卫,在宫墙内外有序巡逻着。
卫焕皱着眉头,看向一旁那副将,问道:“换谁?”
“听说是周谨……”
一张颧骨高耸,皮肤惨白的脸,霎时映入脑海里,尤其是那张脸上,有双淬了毒一样的狭长眸子,让人见之生寒。
卫焕心头不悦,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他跟此人打过交道,是太子的心腹,内侍大太监,为人阴险,养了一大帮密探,网罗消息,稍有得罪,轻则贬官,重则抄家,弄得人人自危,不敢随意说话。
卫焕淡淡道:“陛下怎么安排他来东营了,他一个内侍官,东营三万精锐,他能管的明白吗?”
这副将平日里和卫焕关系颇好,说话便稍微大胆了一些。
他左右看了看,宫墙树底下无人,便凑卫焕耳边小声道。
“听说是太子提议的,东营人多,得换个太子心腹去管,燕王要打过来了,陛下担心禁军会……”
李炎朝卫焕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陛下又开始疑神疑鬼了,东西营换人,才能保证禁军之间的绝对安全。
“据说每日都要换防……”
卫焕嗤笑一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