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还未到,声音却已先至。
透过水榭的海棠窗棂,见到邬榆的身影走到门口时才停滞。妙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挺直的背脊愈发紧绷。
一池碧水,风物宜人,郎君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世人总说的贵胄公子,大约就是这般模样了。
邬夫人对自己的儿女自然是骄傲满意的,可眼下却蹙眉道:“有女客在,你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儿子并未进来,且隔着窗棂门框,又有这么多婆子丫鬟守着,不算失礼。”邬榆的话无疑是让邬夫人心头的怒气又添一层。
妙宁不知为何总觉得邬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自己身上扫过。
她愈发恪守礼仪规矩,半点不敢往外头瞧去,腰间的玉蝴蝶禁步拖拽着衣裙,上头的流光溢彩,却照得她心里发虚。
“你表兄哪里不好了?他人老实又本分,中过举人还有军功傍身,眼瞧着就要回兵部听差了,如今不早帮着徐小姐订下,将来等人回来……”
邬榆打断道:“他们不相配!”
到底是顾及女儿家的名声,只差没说自己才是与妙宁最相配之人。邬夫人气的紧攥着帕子,半句话也说不出。
佑儿忙打着圆场道:“想必小公爷是有事找夫人商议,如此我们姑嫂二人就不打扰了。”
邬夫人知道她进退有度,察言观色不逊旁人,料想她今日是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会帮着规劝。
矜持呷了口茶,淡笑道:“让你们看笑话了,这孩子不懂事,快成婚的人了,半点不让人省心。”
佑儿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顺口问道:“不知哪家小姐如此福气?”
“柳家小姐贤惠明德,是他这泼猴混账高攀了。”邬夫人话里的喜意无以言表。
邬榆却急着拆台道:“我早说了不娶她!什么贤惠明德?整日里摆着架子,说起话来比国子监的博士还恼人,母亲若喜欢便自己去娶!”
“胡闹!”
邬夫人给外头伺候的婆子递了眼色,就有人上前拉着他低声规劝。
那些只言片语,也传到了妙宁耳中。
“心疼宫里的娘娘……杨贤妃怀孕……将来难免……”
这些话邬榆耳朵早已听出了茧子,冷声打断道:“生我下来就是为了娘娘的缘故?娘娘当初也是被家里送进宫的,她曾经如何活泼爽朗,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
“住口!”邬夫人拍着手边的小几道:“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你的婚事并非儿戏,这是你生在这个家注定的命运,也是你将来要肩负的责任!”
满目的富贵荣华,都是用太多不可说的东西换来的。
身为皇后就要舍弃自由,身为小公爷,将来撑起这个家的国舅,邬榆要舍弃的自然是他的少年心气,与情天恨海。
这话妙宁听得明白,佑儿也是汗毛竖起,见事态如此,便急匆匆带着妙宁告辞。
出了水榭门,邬榆万般不舍看着妙宁,直到她背影渐行渐远,转过曲径再也不见。
“父亲母亲想要我撑起的担子,我自己会去挣,不必蹉跎柳家小姐的终生,也不必将儿子的终生也搭进去。”
母子连心,他走时的决绝,吓得邬夫人心里顿生不妙,忙让人去京郊卫所传话承恩公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佑儿拉着妙宁的手,宽慰道:“千万不要多想,世人都是拜高踩低的性子,邬夫人也不是刻意针对你。”
否则怎么会一开始就要给她说亲,这也是想着不去得罪宋辙,也不伤了妙宁的面子,就将这还未冒尖出芽的事扼住。
如此各家安好,和和美美自然最好。
“嫂子莫要担心我,这些道理我是懂得,他们府上的规矩大,想来也不适合我。”妙宁反安慰着佑儿:“嫂子是一片好心,想为我挣个好前程,可命由天定,还是随遇而安吧。”
诚然,佑儿自己从贩夫走卒卖掉的女儿一路走来,是靠着宋辙的喜欢,与她自己的聪慧。
可说句不好听的话,更幸运的是宋辙家里并无做主的长辈,万事只随他自己的心意就好。
若是公婆还在,想必她这路走的也不会如此顺当。
佑儿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不知小公爷后头如何。”
妙宁不再接话,她心里断定了自己与邬榆没得前程,因此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没结果之事。
夜里宋辙回来,就见佑儿抱着长龄玩耍时已默默叹息了三回,且也不像前几日对自己那般温情。
他以为这是因自己这些时日刻意回避生气的缘故,本来想着让她多关注自己的心,可如今又真怕把人气狠了。
主动上前将长龄抱在自己怀中,试探问道:“今日不高兴了?”
佑儿无奈叹道:“想必妙宁与邬榆这缘分,怕是不会太深了。”
宋辙本无意识勾起的唇角,早已压下来,双眸愈发沉了些:“原来你心里是记挂着这事。”
“是啊。”佑儿不无忧虑讲今日去承恩公府做客的事讲了,担忧道:“只怕邬榆也好一阵难过呢。”
旁人难过她也记在心里,自己难过她全然不见。
宋辙气不过数落着邬榆原先在脂粉堆里的事,又道:“他房里几个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见识心机也不似寻常女儿,你也别替他操心了,说不准两三日后就忘了。”
佑儿这才好奇问道:“夫君曾经可有过通房丫鬟?”
宋辙眉头拧起,不知所以:“自然没有,一直是挼风贴身服侍。”
见佑儿若有所思,宋辙疑惑道:“你难道希望我有?我若真有,你又当如何?”
这话说的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佑儿自然不曾多想,老实答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我往日不也是你衙门里的丫鬟?那你若真的有通房,依着规矩自然抬成妾室嚜,总不能让人没名没分的跟你一场?”
长龄似乎是感受到宋辙的桎梏让自己不舒服,张嘴就唤着爹爹。
可宋辙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未曾注意到自己的手劲。
佑儿忙拍着他的手背,又将孩子夺过手里,嗔道:“弄疼长龄了。”
宋辙沉默一会儿,没头没尾道:“你只管他疼不疼,就不问一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