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人闭门谢客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淮州这潭本就波涛暗涌的深水之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孙明远、周显贵等人被拒之门外,灰头土脸,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有人愁,自然也有人喜。
陈记粮行后院,陈方正得知巡抚大人已在行辕安顿下来,虽未接见地方官员,却也并未传出其他特别的指令,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当机立断!
“备轿!”
陈方正沉声吩咐,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立刻去请张员外、李掌柜、王乡绅他们!就说老夫在府门前等候,有万分紧急之事,需一同前往行辕,叩见钦差大人!”
管家见自家老爷神情肃穆,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飞奔而去。
不多时,陈府门外,除了陈方正的青布小轿,又陆续汇聚了十余顶各式轿子,轿旁站立的,无一不是淮州城内有头有脸、家资巨万的士绅商贾。
张员外更是第一个赶到,脸上带着激动与愤慨交织的神色。
“周家和孙明远那两个狗贼倒行逆施,早已人神共愤!如今钦差大人驾临,正是天赐良机!”
“正是此理!”
陈方正须发微张。
“我等身为淮州一分子,岂能坐视奸佞当道,忠良蒙冤?今日,我等便联名上书,将周孙二贼的滔天罪行公之于众,恳请巡抚大人为淮州百姓做主,为高家洗刷冤屈!”
“陈老高义!”
“我等愿追随陈老,誓要扳倒周孙!”
一众士绅商贾群情激奋,纷纷响应。
他们早已将联名状准备妥当,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按满了手印,分量沉甸甸的,不仅是纸张的重量,更是淮州半数以上殷实人家积压已久的怒火和期盼!
“走!前往行辕!”
陈方正大手一挥,率先登轿。
十数顶轿子组成的队伍,在各自家仆护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却又保持着一种肃穆的秩序,朝着巡抚行辕的方向行进。
这股由民间自发汇聚的力量,无声地昭示着淮州民意的所向。
行辕之外,守卫森严。
但陈方正等人皆是淮州名流,守门官兵虽接到严令,却也不敢过分阻拦,只得层层通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仅仅片刻之后,便有巡抚亲兵传出话来。
“大人有令,请陈方正老先生及诸位乡绅代表入内叙话。”
这让陈方正等人精神大振。
看来这位巡抚大人并非完全不近人情,或者说,他对淮州的情况,早已有所耳闻。
行辕正堂之内,气氛庄严肃穆。
巡抚大人端坐于上首,面容清癯,不怒自威。
他并未穿着繁复的官服,只是一身素色常服,却更显威仪天成。
陈方正率领张员外等五位代表,整理衣冠,趋步入内,躬身行礼。
“草民陈方正,张某某……”
叩见钦差大人,叩见巡抚大人!”
“诸位请起,赐座。”
巡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待众人落座,陈方正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虽然苍老,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启禀大人!草民等今日冒死叩阍,实乃淮州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有奸佞当道,祸乱盐务,鱼肉乡里,构陷忠良!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淮州百万生民主持公道!”
随即,陈方正将周家如何与知府孙明远沆瀣一气,垄断盐引,私造毒盐牟取暴利,残害百姓,又如何眼红高家雪盐秘技,设下毒计,伪造罪证,诬陷高家勾结水匪、意图谋逆的种种恶行,一五一十,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
他言辞恳切,声情并茂,说到激愤之处,老泪纵横,身后几位士绅代表也是个个义愤填膺,捶胸顿足。
“……大人!高家世代忠良,为淮州盐业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遭此横祸,长子身陷囹圄,家主卧病不起,偌大家业危在旦夕!而周、孙二贼却依旧逍遥法外,继续作威作福!若长此以往,淮州法度何在?天理何存啊!”
陈方正双手颤抖着,将那份厚厚的,汇聚了数十位士绅商贾签名的联名状高高举起。
“此乃淮州部分士绅商贾的联名泣血之书!状中所述,句句属实,皆有据可查!恳请大人过目,严查此案,铲除奸佞,还高家清白,还淮州一个朗朗乾坤!”
巡抚大人一直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激愤的面庞,又落在陈方正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联名状上。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状纸,仔细翻阅起来。
正堂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巡抚大人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陈方正等人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这位钦差大人的最终裁决。
良久,巡抚大人放下联名状,面色依旧凝重如水,看不出任何倾向。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尔等的陈情,本官已经知晓。”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
“淮州盐务之弊,本官前来,定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尔等暂且退下,静候消息便是。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
虽然巡抚并未当场表态,但“定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这八个字,已经让陈方正等人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是动了真格的!
“多谢大人!草民等告退!”
陈方正等人再次叩谢,恭敬地退出了行辕。
士绅联名上书,叩见巡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淮州城的大街小巷,也第一时间传到了各个势力的耳中。
城郊废弃大宅的密室里,高瑞听着心腹护卫的禀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陈老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
“巡抚的态度……‘定会彻查’,‘自有公断’……呵,看来这位大人,也不是个糊涂官。”
徐茂在一旁,脸上却带着几分忧虑。
“三少爷,陈老他们虽然成功递上了状纸,但巡抚大人态度不明,万一他被孙明远和周显贵蒙蔽,或者……”
“放心,徐叔。”
高瑞打断了他。
“巡抚能坐到这个位置,绝非等闲之辈。他此刻不表态,恰恰说明他心思缜密,不会轻易被一方之言左右。他需要时间去消化信息,去权衡利弊,更需要……我们送上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