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是看人下菜的,对韩金桂毫不客气,但对牛春根,必须给足面子。
最起码嘴上不能要钱啊。
当然了,以牛春根的个性,是不可能吃白食的,就算不给钱,也会在其它地方找补。
“不要钱哪能,那我也不敢要啊。”牛春根断然拒绝。
陆远把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也没有坚持,笑道:“叔你就看着给呗。”
牛春根笑骂一句:“得了,该多少就多少,别整得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
地窖里到底有多少粮,陆远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至少也在六七百斤往上,肯定是够用。
如果加上小米、糙米和杂粮啥的,肯定超过一千斤了。
因此,匀点给牛春根对他来说没啥压力。
但他不能向任何人露底,甚至连九老太都没有透露过,只有陈秀英知道。
把九老太接过来赡养,不代表陆远无条件信任她,他能绝对信任的只有陈秀英和陆苗。
但陆苗年纪小,有时候说话未必能过大脑,所以重要的事情还不宜让她知道。
两人就目前的恶劣天气聊了好一会儿,又感慨了一番屯里的现状。
让九老太陪着牛春根喝菜,陆远到灶屋去拿米。
这段时间,他知道会有不少人来匀米,所以在灶屋里面放了不少,而且称好了分量。
有精米也有糙米,林林总总,用来应付各类不同的人。
五十斤精米,二十斤糙米,牛春根算了一会儿,抓抓头皮:“你就告诉我多少钱吧。”
陆远想了想道:“我按进价给你,精米一角五分,糙米八分钱,一共九块一,给九块吧。”
他卖给韩金桂时精米是一块钱一斤,相差了好几倍。
“给你十块吧,就当运费工钱。”牛春根还是很讲究的,绝不肯多占便宜。
“也行。”陆远知道他脾气,没做无谓的客套,收下他递来的十块钱。
帮着送出院门,又给牛春根在肩膀上扶好,看着他背着米稳稳当当地离去,这才回屋。
一般人背七十斤还是蛮吃力的,但牛春根体格强壮,问题不大。
再说,就算陆远要帮忙送,他也肯定不会答应,还会反过来责怪陆远小瞧他。
所以陆远索性就没提帮忙送的事情。
九老太在灶屋跟陈秀英一起做晚饭,一时半会不会回房间,陆远便进了地窖。
里面的物资堆得如同小山,不过陆远还是能看出来,这段时间只出不进,消耗还是挺大。
不光其它人,现在连他自己也在坐吃山空。
粮食还有大几百斤的样子,各类蔬菜肉食也还有不少,煤炭也才用了不到四分之一。
“现在就等韩老爷子拿宝贝来抵押了。”陆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装了几袋米。
这些米要放到灶屋,有的自己吃,有的准备等人来匀。
他不可能每来一个人都打开地窖进去拿,那样会暴露出他的底牌。
凡事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万一哪个知道他家里粮食多,再有人在背后煽动,一窝蜂地跑来抢,后果不堪设想。
大年三十。
雪仍在飘飘洒洒地下着,室外冷得让人不敢冒头,这个春节注定是不好过了。
放眼整个三里屯,恐怕只有陆远准备了对联和福字。
连日的雪雨,让大家伙儿出不了门,出不了屯,没法去赶集采购,家里啥都缺。
有红纸的,自己想办法裁了,写出对联贴上。找不到笔墨,或者不会写字,就贴红纸。
过年总要有点年味,就看各家拿出本事各显神通。
陆远拿出对联的时候,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远,你还留了这一手啊,不简单。”九老太笑得露出一嘴豁牙。
“哥,你太神了!”陆苗也罕见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陈秀英没吭声,但一对美眸看着他,眼瞳里满是喜悦和赞赏,以及一丝柔情蜜意。
贴上对联,又在九老太的指点下在合适的地方贴福字,年味一下子出来了。
四人洗涮的洗涮,包饺子的包饺子,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陆远早就决定,过年这几天炕灶不熄火,让屋里一直保持温度,舒舒服服过年。
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他这个小家温暖如春,真的犹如世外桃源。
猪食早早就喂了,和前几天相比,陆远稍微加了点料。
“谢天谢地,小畜生总算是有点良心了。”
看到猪食盆里稠厚的猪食,陆青山激动得差点失声痛哭。
今天是大年三十,总算能吃顿好点的猪食,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他刚把猪食盆弄出猪圈,脚下突然一滑,摔了个仰八叉。
猪食洒了一地。
陆青山赶紧往猪食盆里捧,但还是浪费了不少,心疼得他差点没哭出来。
好在等他回到家,刘芹和陆建国看到今天的猪食比之前好,惊喜之余给了他好脸色。
陆青山沮丧无比的心情,这才得到些许安慰。
他没敢说实话,只说可能今天过大年,小畜生良心发现,给猪加了料,
“爹,你真的没弄到肉?”陆建国有点不死心。
平时不吃肉还能忍,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一点油荤都没有,太惨了。
“是啊,青山,到底有没有?”刘芹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着娘俩满怀希望的眼神,陆青山很委屈,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看到他痛哭,刘芹和陆建国对视一眼,都莫名其妙。
“青山,你咋了?”刘芹有些不安地追问。
“呜呜——我们这过的啥日子哟——越想心里越难受哦——”陆青山哽哽咽咽。
刘芹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不无讥讽地道:“你要是有本事,我俩也不会跟你挨饿。”
陆青山双手捂脸,泣不成声:“我是没有本事,但我也算尽力了,真的不怨我。”
“不怨你,我没怨你,我只怨自己命苦,嫁不到好人家。”刘芹叹气。
“我要吃肉!”陆建国突然失控,歇斯底里地仰起脖子怒吼一声,脖子绷得青筋暴突。
把刘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如土。
陆青山也吓得不哭了,呆呆看着仿佛魔怔了的陆建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啊,别吓娘,要不、要不娘剁块肉给你吃——”刘芹连滚带爬地进灶屋找来菜刀。
她当然不会剁自己的肉了,菜刀指向陆青山。
哭道:“陆青山,儿子要吃肉,你肉多,要不你剁一块给他吃吧。”
陆青山目光更加呆滞,他早有预感,哪天会这娘儿俩吃得连渣都不剩,果然应验了。
他家凄惨,比他家更凄惨的也有。
大年三十这一晚,三里屯至少有三户人家没撑过去,在这年关失去了至亲。
后半夜,整个三里屯都被惊天的哭嚎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