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禾穗话未说完,便被董母温柔而果决地截断。“莫要再推脱,此事就这么定了。”董母眉眼含笑,语气中却藏着不容辩驳的笃定。
董婉亦在旁轻声劝道:“禾穗,母亲向来做事有主见,你就安心应下吧。往后咱们一同侍奉母亲,彼此也有个照应。”她笑意盈盈,眼中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接纳与关切。
禾穗咬着下唇,眼眶渐渐泛起红晕,泪水在眸中打转。片刻沉默后,她终是微微欠身道:“承蒙老夫人和世子妃抬爱,禾穗自当遵从安排。只是家中亲人从未见过世面,还望您多多包涵。”
话音落下,她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知前路的忐忑,又因这份突如其来的接纳而心生暖意,百般滋味交织。
“瞧你说的!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董府的孩子,还唤什么老夫人,该改口啦!”董母笑得眉眼弯弯,转头向身旁丫鬟吩咐道,“去把库房里那套羊脂玉头面取来,再让厨房备一桌好菜,今日咱们可要好好热闹一番。”
这时,巧姐儿拽着董婉的衣袖轻轻摇晃,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担忧:“那禾穗姐姐,不对,是禾穗姨母,禾穗姨母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整日陪着我了?”
不能再照顾巧姐儿了吗?与巧姐儿相伴两年有余,她早已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视若亲妹,怎能轻易割舍这份情谊?禾穗急切地望向董母,又将目光投向董婉,眼神中盛满了祈求与期盼。
董母与董婉对视一眼,彼此都瞧出对方眼中的犹疑。
当年董婉生巧姐儿血崩难产,满府上下乱作一团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个跛足的麻衣老道。那人佝偻着背,拄着枣木拐棍,在府门前徘徊,忽而仰首高声呼喝:“贵星降世,必有异相”。
话音刚落落,内院便传来巧姐儿的啼哭。守门的李瑞下意识望向天际,却只见烈日高悬,比先前更添几分毒辣。周遭既无祥云瑞彩,亦不闻百鸟和鸣,唯有热浪裹挟着蝉鸣,在死寂的空气中翻涌。
李瑞见状,暗暗瘪了瘪嘴,面上尽是不屑。心里直犯嘀咕,这老道怕不是个招摇撞骗的,不过是想借着些吉言巧语,讨些赏钱罢了。
张口便是‘必有异象’,却只换来日头更毒三分?依他所言,自己家中那褪尽毛羽的老母鸡,日日浴阳,倒成了金乌转世不成?
他掏出帕子细细擦拭铜哨,嗤笑道:“如今江湖术士愈发惫懒,编些诳语都毫无新意,当真连《玄怪录》里的鬼怪都不如!”
“别瞎说!”同执的兄长李恪一把扯住李瑞的袖摆。
李瑞被拽得踉跄半步,铜哨“当啷”撞在腰间,发出清脆声响。他正要反驳,却见那老道忽然挺直佝偻的脊背,浑浊眼珠死死盯着内院上空,仿佛要将重重朱墙看穿。
“此女命格太盛,命宫有紫气冲煞!”老道枯枝般的手指骤然指向天际,“贵气过甚反折寿,恐是不易养活的命格!非得寻八字相合之人贴身护持满十二载,以凡人浊气调和天命,才能保住性命!”
话音刚落,他便从褪色的袖袋里摸出一支炭笔,在门房的白墙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生辰八字,又撕下衣角裹住的一枚泛黄护身符,掷在李瑞脚边。
不等众人反应,老道拄着枣木拐棍扬长而去,拐棍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渐渐消失在巷尾。
李瑞望着地上沾了尘土的护身符,嗤笑着用靴尖踢到一旁:“装神弄鬼的把戏!不过是想骗几个赏钱,兄长莫要放在心上。”说罢便背过身去,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腰间佩饰。
他没看到,兄长李恪默默蹲下身子,指尖拂去护身符上的灰尘。
泛黄的菱形符包边角磨得毛糙,暗红符文深浅不均,像是匆忙间用血绘制而成。符包内滑出一枚古旧铜钱,正面“开元通宝”四字已被磨得模糊,背面却刻着古怪的云雷纹,触感冰凉。
李恪攥紧护身符,抬头看向墙上潦草的生辰八字,喉结动了动,望着老道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而远处街角,老道回头望向董府,嘴角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隐入熙攘的人流之中。
起初,董府上下皆将此事当作笑谈。
宋怀谦听闻李瑞兄弟禀明经过后,还揽着董婉的肩笑道:“不过是江湖术士博彩头的把戏,当不得真。”
烛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得案上茶盏腾起的热气都染上几分慵懒,谁也没料到,这番话会在日后化作刺耳的谶语。
半岁时,巧姐儿攥在手中的拨浪鼓无故裂开木刺,生生扎进掌心,血流不止;刚学会扶着栏杆走路,好端端的房梁竟坠下灰瓦,若不是奶娘眼疾手快扑过去护住,怕是要砸破幼童头顶。最凶险的一次,巧姐儿误食了厨娘错放的药草,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从高烧不退到莫名惊厥,从误食毒物到意外坠床,接二连三的灾祸让董府人心惶惶......
李恪在旧物堆里翻出那枚菱形护身符时,铜钱上的云雷纹映着摇曳烛火,竟诡异地泛着血光。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他一把攥住抄满生辰八字的宣纸和护身符,跌跌撞撞冲向书房。
“老爷!”他将皱巴巴的纸张重重按在案头,符包内的铜钱“当啷”滚出,在红木桌面上撞出清脆声响。宋怀谦搁下手中书卷,目光扫过宣纸上歪斜的字迹,眉头瞬间拧成死结。
这就是老道说的八字相合之人的吗?
宋怀修长的手指重重叩击桌面,震得铜钱又微微滚动了半圈,“当年以为是信口胡诌,谁知......”
青岚气喘吁吁地撞开书房门,发梢还沾着廊下滴落的雨珠:“老爷,姐儿又不好了......”
他跌跌撞撞冲过回廊,暴雨声中,内室传来巧姐儿尖锐的哭喊,混着董婉近乎崩溃的呼唤。雕花木门被他撞得狠狠摇晃,铜环叩击门板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