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无声无息地浸染了整个新野城。
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在寂静的街巷间回荡,提醒着人们时光的流逝。
秋夜的风带着更深的寒意,穿过府邸的庭院,摇曳着廊下的灯笼,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鬼魅般舞动。
我独自一人,静坐在那间位于府邸最深处、最为隐秘的密室之中。
这间密室不大,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坚实的木桌,几把椅子,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上了锁的铁皮箱子外,再无他物。
墙壁是用特殊材料加固过的,隔音效果极佳,确保这里的任何谈话都不会泄露分毫。
桌案上,一盏孤灯如豆,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勉强驱散了角落里的黑暗,却也让墙壁上我自己的影子显得更加巨大而沉默。
白日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盘踞在心头的阴云,挥之不去。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襄阳城,那座看似平静的权力中心,实则早已暗流汹涌,如今,恐怕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确切的消息,一个能够证实我所有猜测的信号。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
我在等待,等待着那只来自黑暗中的信鸽,或者说,等待着玄镜台那无声无息的触角,送来最终的答案。
这种等待,最是煎熬,如同走在悬崖边缘,明知下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等待那决定命运的时刻降临。
就在我的耐心快要被这无边的寂静消磨殆尽之时,密室厚重的石门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按照特定节奏排列的敲击声
——三短,两长,再一短。
来了!
我心中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
这声音,是预设的最高等级警报信号之一,意味着传递的消息极其重要,且时效性极强。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通过一个隐蔽的窥孔向外观察。
门外走廊的光线更加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几乎看不清面容。
他的身形中等,佝偻着背,看上去就像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某个卖力气的短工,或是谁家不起眼的仆役。
若非这独特的敲门暗号,任谁也无法将他与我那秘密的情报组织联系起来。
确认四周并无异常,我按照事先约定的程序,从内部打开了一道仅仅能够容纳一只手臂伸入的狭小暗格。
外面那人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迅速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塞了进来,然后,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没有一句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没有。
这就是玄镜台的运作方式——绝对的隐秘,极致的高效,以及深入骨髓的纪律性。
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和优化,确保情报传递的安全与迅速。
我迅速关闭暗格,重新锁好石门,拿着那个入手微沉的小物件,回到了灯下的桌案前。
小心翼翼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用特殊蜡封密封的竹筒。
蜡封上,印着一个极其细微、需要借助灯光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兰花图案
——这是锦瑟亲自设定的最高密级标识之一,代表着情报来源绝对可靠,且内容事关重大。
我仔细检查了蜡封的完整性,确认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然后,我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铜片,将其对准蜡封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轻轻一旋。只听“咔哒”一声微响,蜡封应声而裂,露出了里面的竹筒盖。
这是一种简单的物理加密,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在不破坏蜡封主体的情况下将其开启,确保了信息在中途不被截获或篡改。
屏住呼吸,我打开竹筒,从中倒出一卷用极薄的特制绢帛写成的信纸。
绢帛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触手柔韧,上面用一种只有我和少数几个核心成员才懂得的密码写着寥寥数行字。
我凑近灯火,逐字逐句地进行解读。
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把小锤,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解读的过程并不复杂,但我的心跳却在不自觉地加速。
当最后一行字被解读出来时,整个信息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景升已殁。时:今日午时。蔡、张已控襄阳内外。公子琦危。北使在途。速决。”
短短二十余字,却字字千钧,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刘表……终究还是死了!就在今天中午!
尽管对此早有预感,但当这确切的消息摆在眼前时,我依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我预想的,似乎还要更快一些。
我没有时间去感伤,甚至连一丝为那位名义上的荆州之主感到惋惜的情绪都没有。
我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瞬间,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景升公一死,荆州的权力平衡瞬间被打破。
蔡瑁、张允这些外戚和本土豪族代表,果然第一时间控制了襄阳内外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已经矫诏,或者准备矫诏,立他们属意的、也是蔡瑁外甥的刘琮为继承人。
“公子琦危”——这四个字更是证实了我的判断。作为长子的刘琦,一直被蔡瑁等人视为眼中钉,如今刘表这唯一的庇护伞倒下,他在襄阳的处境可想而知,恐怕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北使在途”——曹操的动作果然迅速!
恐怕刘表病危的消息早已传到他的耳中,甚至可能在他南下的决策中就已将此考虑在内。
如今刘表一死,曹操的使者恐怕立刻就会赶来,名为吊唁,实为逼降!以蔡瑁、张允等人的心性,面对曹操数十万大军的威压,以及可能获得的高官厚禄,选择献土投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速决”——这是玄镜台给出的最后判断,也是对我最急迫的提醒!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荆州投降,曹操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尽得荆襄九郡的钱粮、人口、以及最重要的——水军!
到那时,我们这支寄身新野的孤军,将彻底失去回旋的余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灯前,将那张记录着惊天消息的绢帛凑近火焰。
绢帛遇到火苗,迅速蜷曲、变黑,很快便化作一缕青烟,最后只剩下一点点难以分辨的灰烬。
我仔细地将灰烬捻碎,确保不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
情报的价值在于其时效性和保密性。在它完成使命之后,就必须彻底消失。
密室中,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我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异常孤寂,却又异常坚定。
危机,已经如同悬顶之剑,轰然落下。
我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去见主公,去见元直,去见孔明。
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决定!
这新野的天,怕是真的要塌了。
而我们,必须在天塌下来之前,找到支撑下去的梁柱,或者,找到那条唯一的逃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