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空气似乎随着方才对荆州内部权力格局的剖析而变得愈发凝重。烛火的光晕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如同我们此刻面临的未来,充满了未知与变数。先前一番话,如同剥茧抽丝,将荆襄这片看似安逸之地的内里——蔡氏的专权、二子的暗争——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沉默片刻,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主公以及云长、翼德他们凝重的脸庞,开口总结道:“综上所述,荆州,绝非一片可以高枕无忧的坦途。与其说是避风港,不如称之为‘龙盘虎踞’之地。投靠刘荆州,于我等而言,利弊皆是显而易见,需得仔细权衡。”
我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集中了精神。“其利,主要有三:”
“其一,也是最为紧迫的一点,便是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我加重了语气,“曹操大军虎视眈眈,我军新败,元气未复,兵力、粮草、辎重皆缺。若无强援,仅凭我等残余之力,在广袤的中原腹地流亡,无异于抱薪救火,随时可能被曹军的铁蹄彻底碾碎。荆州牧刘表,坐拥九郡之地,兵精粮足,且与曹操素有嫌隙,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对抗北方的屏障。投靠他,至少能暂时免去曹操穷追不舍之危,为我军赢得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的时间。”
“其二,在于荆襄之地本身的潜力。”我继续分析道,“荆州承平已久,文风鼎盛,人才荟萃。此地不仅有丰富的粮秣、军械等物质资源可供(哪怕是有限度的)利用,更重要的是,这里聚集了大量尚未出仕的才俊之士。主公仁德之名远播,若能在此立足,以诚相待,假以时日,必能吸引贤才来投,充实我军的智囊与骨干。如能得一二经天纬地之才相助,未来图谋大业,方有根基。”提及人才,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几个模糊的名字与形象,那是潜龙在渊,等待风云际会的时刻。
“其三,刘荆州的身份与相对宽松的环境。”我放缓语速,“刘表乃汉室宗亲,主公亦是中山靖王之后,同属刘氏,这层关系是天然的纽带,也是我们投靠的最佳名义。相较于其他诸侯,刘表年事已高,性情相对宽和,虽有蔡氏掣肘,但只要我们行事得当,初期或许能获得一定的自主空间。至少在表面上,我们是‘宗室投宗室’,‘共扶汉室’,这能为我们争取到一定的道义支持和生存环境,便于我们在夹缝中积蓄力量。”
话锋一转,我的表情严肃起来。“然而,利之所在,弊亦随之。投靠荆州的弊端,同样不容忽视,甚至更为凶险。”
“首当其冲的,便是猜忌与限制。”我看着主公,“主公仁义之名播于四海,麾下关、张两位将军更是万夫不当之勇。这样一支力量骤然进入荆州,刘表本人或许会因宗亲情谊有所接纳,但以蔡瑁为首的外戚集团,以及荆州本土的部分士族,必然视我等为潜在威胁。他们担心主公声望过高,会动摇他们的权势地位,甚至觊觎荆州基业。因此,猜忌、提防、排挤乃至刻意打压,将是我们在荆州必然要面对的常态。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行动自由度将大大降低。”
“其次,便是卷入内部权力斗争的风险。”我接续道,“方才已言明,刘琦与刘琮的继承人之争已是暗流汹涌。我们作为一支外来力量,无论本意如何,都极易被动或主动地卷入这场漩涡。若支持刘琦,则得罪蔡瑁与刘表后妻蔡氏;若倾向刘琮,则可能失去一部分同情主公遭遇、支持长子的士人之心,且刘琮年幼,未来变数更大。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可能引火烧身。而若想保持中立,恐怕更是两面不讨好,成为双方共同提防甚至率先清除的对象。在这场争斗中,我们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最后,便是仰人鼻息,步步为营的困境。”我轻轻叹了口气,“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粮草、兵员、驻地,皆需仰仗刘表供给,受其节制。这意味着我们很难独立发展壮大,许多计划的推行都将束手束脚。我们需要时刻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维持与各方势力的平衡,这对于渴望匡扶汉室、成就大业的主公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束缚和煎熬。”
一番利弊剖析完毕,室内再次陷入沉寂。主公眉头紧锁,原本因看到一线生机而稍稍舒展的表情,此刻又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忧虑。他显然听懂了我的分析,清楚地认识到,荆州这碗饭,并不好吃。
“子明所言,鞭辟入里。”主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决断前的清明,“备戎马半生,寄人篱下之苦,非不知也。然今日之势,诚如子明所言,若不投荆州,恐无立锥之地。只是……”他看向我,“如此龙潭虎穴,我等又该如何自处,方能既得喘息之机,又不至引火烧身,更能于困顿之中,寻求一线生机?”
主公问出了关键。一旁的云长抚着长髯,凤眼微眯,虽未言语,但眉宇间的不屈与傲骨显露无疑,显然对于受制于人颇为不甘。翼德更是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说道:“哥哥!那蔡瑁小儿若敢欺我等,俺老张定不与他干休!”
“翼德!”我及时出声制止,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匹夫之勇,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坏了大事。当前形势,隐忍与智慧远比冲动更为重要。”
张飞闻言,虽仍有些愤愤,但看了看主公和我,终究还是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他虽鲁莽,却也明白此刻并非意气用事之时。
我转向主公,沉声道:“主公明鉴。荆州虽险,却是我等当下唯一的选择。既入此局,便需有应对之策。昭以为,我等初至荆州,当行‘寄篱之策’,核心在于八个字:低调谨慎,广结善缘。”
“所谓‘低调谨慎’,便是在言行举止上,务必收敛锋芒。对外,要时刻展现‘辅佐汉室、尊奉刘荆州、别无他图’的姿态。不议论荆州内部事务,尤其不介入二子之争。对于蔡瑁等人的刁难或试探,能忍则忍,避免正面冲突。我们要让荆州上下,尤其是蔡氏一党,觉得我们并无威胁,只是一支暂时落难、寻求庇护的力量。”
“所谓‘广结善缘’,则是在低调的同时,积极主动地与刘表麾下非蔡氏派系的官员、名士建立良好关系。尤其是那些心向汉室、同情主公遭遇、或是对蔡氏专权不满的本土士人。以主公的仁德和声望,以诚相待,施以恩义,争取他们的理解、同情乃至支持。这不仅能为我们争取一定的舆论空间,减少敌意,更能从中物色可用之才,了解荆州内部的真实情况,为日后打算。”
“在此基础上,对内,则必须加强团结与保密。”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身处险境,内部的稳定与忠诚是我们的生命线。必须严明军纪,约束部下,不得滋事。同时,关于我军的真实实力、未来计划,以及……我们掌握的一些特殊技艺和组织方式,”——我在此处用了隐晦的说法,暗指那些不便明言的力量和运作模式,例如涉及到核心机密的部分,“必须严格保密,加强内部的审查与信息管控,防止任何可能的渗透与泄密。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核心优势,决不能暴露于潜在的敌人面前。”
“对外展现谦卑,对内则要抓紧一切机会,默默发展自身实力。”我最后强调,“无论是整训士卒,提升战力;还是利用我掌握的那些……嗯,‘格物’之学与组织方法,改善装备,屯田积谷,增强后勤;亦或是暗中搜集情报,绘制舆图,了解荆襄乃至天下的形势。所有这些,都必须在不引起过多关注的前提下,悄然进行。唯有自身实力强大了,未来才有选择的权利,才能在荆州这盘复杂的棋局中,找到属于我们的破局之道。”
一番话说完,我感到口干舌燥,但思路却无比清晰。这便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内,在荆州立足的基本方略:忍耐,潜伏,结缘,蓄力。
主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神中虽仍有忧虑,但已多了一份坚定。“子明此策,深思熟虑,切中要害。寄人篱下,诚非得已,然为长远计,唯有忍辱负重,依策行事了。”他看向关羽和张飞,“云长,翼德,你们需谨记子明之言,约束好部下,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全局。”
关羽微微颔首:“兄长放心,关某明白。” 张飞也闷声道:“俺知道了,哥哥。”
看着众人达成共识,我心中稍定。前路依旧艰险,荆州这片土地,既是我们的避难所,也可能成为我们的埋骨地。但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清晰的行动方向。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寄篱之策”,一步步地,小心谨慎地执行下去。在这暗流汹涌的荆襄之地,我们这叶扁舟,必须拿出十二分的警惕和韧性,才能最终驶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