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小时出了乱子。
只要把肖白转移到仪器里就可以,可是每一个触碰到肖白的人,都突然消失。
即便这样,还是有无数人将他从手术台拉起,在消失的瞬间,他又像死鱼一样跌了回去。
都想让肖白快点死。
他们把促进肖白的死作为无上的荣光。
好像他们做了其中前赴后继的一员,就能永载史册,千古赞扬。
当然有部分人躲得远远的。
向水安安静静待在玻璃外。
向封:“你去。”
向水:“这不是人能控制的,我去也没有办法。”
肖白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了。他身体里千千万万的诡区里有一个正在苏醒降临。
向水最后还是去了。
正如他所想,他进入了诡区。
不过,这应该是他经历过的对他最友好的诡区了,只是一些他自己的回忆。
他一幕幕看过去。
17号告诉他离开的办法,却在尽头碰上了守株待兔的向封。
他毫不犹豫地告发。
在情感实验里获得人生第一个朋友,为期短暂,下场凄惨。
向封各种各样的训练和培养,一次次惩罚和奖赏。
晏李给的第一颗橘子糖,塞进嘴里,酸酸甜甜。
直到他成为了一个学校的学生,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属于他的回忆。
而是肖白的。
肖白比他还要孤僻,待在教室的角落,不言语,不交流,这样持续了很长的很长一段时间,三年,他一直是磕磕绊绊地走。
他甚至要专门找出一个本子记录如何回答别人的玩笑。
在镜子前练习自己的笑容。
他不是在社交,而是在攻克一道名为社交的难题。
这是孤独的不安的三年。
向水记得学校里的桃花开放时,有学生喜欢摘一些花夹在书里。
初三,肖白终于和别人正常交流。
“同学,你可以帮我摘朵花吗?”
肖白撇了一大枝下来,那女生皱眉,也不好责怪,只得说了谢谢就离开。
独留肖白一人在桃花下呆愣。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三年的努力像落花般,被人踩在脚下,毫无用处。
他一边痛苦不安一边努力融入,没有人愿意教他,没有人能够教他,所有人都在正常的群体里、在十几年的潜移默化里学会了,除了肖白这种待在实验室的怪胎。
他只会问:“惩罚是什么?”
很多事做错了其实没有惩罚,很多事做对了也没有奖赏。
肖白不知道。
他不知道,把社交这道题做错了,其实没有惩罚,所以他努力地想要把这道题做对。
这个道理,肖白在高中才明白。
向水终于等到了肖白熟悉正常社会。
他那段时间很开心,很轻松,回到家,却发现无人在意。
他才知道,原来社交不是题。
再过一年,末世降临。
他不清楚肖白的心情,却能感受到浓郁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适应了正常社会生活,他就要奔赴死亡,明明才刚刚融入正常生活,明明才交到朋友...明明一切刚刚开始,为什么已经要结束了。
他把死亡当做使命,所以没有怨怼,只有不解。
他遇到了很多人,与他不一样的是,他从来不反抗、不逃脱,直来直去,直接进了矮木市找到那个眼球,碰到了爱丽丝和尹鹿,经过了很多他也曾经过的地方。
比如海草村。
比如棋市。
还有数字永生诡区,他赌上所有人的命,毁掉伊思,睁眼却是在实验舱里,最后背负着百分之九十的命从诡区里出来,整个人都蜕变了,从里而外,再也看不出过去的样子。
遇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人。
比如卡米尔、风澄、爱丽丝、薛声...
这段记忆里的慕衫终其一生的遗憾就是李拭雪,在前往摩尔曼斯克的路上为肖白而死,意识不清时念着李拭雪的名字。
死的人太多太多。
他能感受到肖白的心逐渐麻木,逐渐乏味,到最后彻底变质。
看着人死,只剩下无趣。
卡米尔的死,打碎了一切。
他逃跑了,姚浮的死为引诱,晏李来见他,彻底没了生路。
向水看着这具身体害怕到颤抖,却强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诡区承载让他痛苦,死亡使命让他迷茫,从始至终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那双眼睛盈满了麻木和惊恐,顶光灯照耀着瞳孔,刺得一切模糊而遥远。
向封对肖白说了一样的话,他好像浑不在意。
他好像彻底麻木了。
向水看到肖白被束缚在仪器里。
肖白整个人都是扭曲的,脖子被扎穿,胸腔在轻轻的起伏,平静而麻木,似乎一切都是无趣的,不像是这个世界抛弃了他,而是像他抛弃了这个世界。
即便如此,向水却能清楚地看到,那双平静的眸下深深掩藏的恐惧。
一切定格。
向水的手放在那个按钮上,身上穿着白色的褂子,隔着玻璃和曾经的肖白对视。
离开的办法几乎脱口而出。
隔绝两个人的玻璃与肖白为他替死时的完全一样,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晰,也能看到一点向水自己的虚影。
眼泪砸在玻璃罩上。
他看到玻璃上映衬着自己面容的虚影哭泣着,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里面的人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玻璃罩外的那双泪眼,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眼泪盈满了眼眶,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张张嘴,却因为被刺穿的喉咙,只能发出荷荷的沙哑气声。
肖白在害怕地哭。
诡区结束。
原来肖白想要的,不是拯救,只是一点点不舍的泪水。
只是一丁点的爱。
房间里面空空荡荡。
向封不在。
肖白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安安静静地走向仪器,身影消瘦,在周围的白色衬托下,仿佛回到了那夜。
风雪中,肖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家。
“肖白。”向水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我们逃吧。”
肖白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小白!”向水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嗓子里好像哽了什么东西,嗓音嘶哑难听,“对不起...小白,我…”
肖白声音平静,打断他的话:“帮我按按钮。”
向水拉住他,却泣不成声。
他们都清楚,肖白活不下去的,千千万万的诡区承载体,肖白就算在现实里可以复活,也会死在诡区里。
向水拉住他的手,就像那夜风雪中一般。
可是没有家了。
在向水模糊的视野里,肖白扭过头,冰冷的手捧起他的脸,指腹仔仔细细地擦过他脸上的泪水。
“向水。”肖白眸色深沉,声音却很轻,“我们没有家了。自从那夜之后,自从你的记忆恢复之后,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家了。”
“我知晓未来成了我的罪过,你不会接受满手鲜血的我,也不会接受一个高高挂起的我。你知道我没有错,但是无可奈何。我杀了太多人。其实结局由不得我们来选。”
“向水,不要哭。”
他将向水戴着戒指的手放到了按钮上。
他进入了仪器,不像平时那样,他向来是擅长演戏的,作出一些小小的牺牲都要缠着向水,让向水吻他、抱他,若是做错了事,无论如何也要让眼泪浸透向水的脖颈。
那道刺狠狠扎穿了肖白的脖子,骨头都凸出来。
滚烫的泪水砸在玻璃隔板上,晕开水渍,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人,他放在按钮上的手抖得厉害。
玻璃隔板里的肖白对着他笑。
比了口型。
“别看。”
就像曾经发生过的。
肖白的头率先炸开,随后是身体,然后彻底分不清五脏六腑和皮肤,骨头白森森的,淌着鲜血。
一直翻搅一直翻搅,直到肖白无法复活。
身后传来嘈杂声。
诡区里的异能力者回到现实。
肖白死了。
向水长久地站立在那里。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能经历过诡区后再发出任何欢庆,无声的哀鸣似乎在彼此间传递,随着时间,缓慢地散了。
黎明到来的前夕,肖白死在摩尔曼斯克的永夜里。
末世结束了。
永远结束了。
向水打开仪器,血腥气扑了满脸,比冷风还要刺骨,他抱着肖白的骨头。
“我们回家。”
摩尔曼斯克的风雪很大,就像那夜,肖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想起一切的向水看到身负重伤的他,会走出灯光,拉住黑暗风雪中属于他的那只手,说:
“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