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22日,凌晨4点30分,武汉火车站。
寒风裹着细雪,刮过站前广场上瑟缩的人群。三百多名下岗工人挤在“扬帆劳务”的横幅下,呵出的白气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他们脚边堆着褪色的编织袋,里面塞着全家最后的积蓄换来的棉被和搪瓷缸。
谢一扬的黑色奔驰缓缓停靠在路边,车窗降下半截。他扫了一眼人群,对身旁的张铁柱低声道:“广东那边联系好了?”
张铁柱的机械眼闪烁两下,调出一份名单:“东莞‘永鑫建材’的刘老板加价10%,但要我们保证月供两百人。”他顿了顿,“上个月跑掉的七个,已经按规矩打断了腿,挂在厂门口。”
谢一扬轻笑,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告诉刘老板,逃跑的……下次直接沉珠江。”
第一节:甜蜜陷阱
“包吃包住,月薪八百!”穿皮夹克的中介举着喇叭喊,唾沫星子溅在冻僵的工人们脸上,“流水线按件计酬,干得好能拿一千二!”
下岗前曾是武汉国棉厂车间主任的老赵攥紧招工简章,上面烫金的“港澳合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热。他捅了捅身旁的老伙计:“这价比国企高两倍……”
“身份证都收上来!”中介突然变脸,几个纹身青年堵住退路,“统一办广东暂住证,押金三百!”
老赵的儿子刚考上大学,学费像块烧红的铁烙在心上。他哆嗦着掏出皱巴巴的钞票,没看见中介转身时对纹身青年比划的割喉手势。
第二节:地狱专列
绿皮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老赵蜷在厕所旁的角落,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女孩的哭喊。他刚起身,就被铁棍抵住咽喉。
“看什么看?”黄毛青年咧开一嘴烟牙,“那是‘特殊服务组’,深圳夜总会预定的。”他踹了脚缩在过道的少年,“你们命好,刘老板的砖窑正缺人手!”
车过韶关时,老赵趁乱摸到车厢连接处,却看见三个试图跳窗的工人被按在铁轨上。棍棒砸碎骨头的闷响混着汽笛声,像首血腥的摇篮曲。
第三节:血砖窑
东莞郊外的永鑫建材厂,围墙上的碎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老赵被扒光衣服冲冷水澡时,瞥见晾衣杆上挂着几片人形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上个月试图逃跑者的皮。
“每窑三万砖,完不成扣饭!”监工的电棍戳在老赵腰眼,“瘸了就用你儿子抵债!”
第一夜,老赵的指甲盖在搬砖时掀飞两个。同屋的湖北老乡半夜发烧说胡话,天没亮就被拖走。清晨的馒头筐里多了块酱色的肉,监工笑着说:“浪费粮食的,都在这儿。”
第四节:尸油灯
三个月后,老赵在运砖车上看见《南方日报》的残页:东莞警方破获特大黑砖窑案,解救工人23名。他刚想喊,驾驶室的电台突然滋滋作响:“……感谢扬帆集团赞助警用设备……”
当晚的“加餐”是红烧肉。老赵嚼着嚼着,吐出一截指甲。监工拎着汽油桶挨个收钱:“这个月抽成提到70%,谁不服?”
油桶映出墙上的人形污渍,像幅抽象派的血画。老赵想起离汉时妻子塞进他内衬的全家福,现在那照片正垫在刘老板的麻将桌腿下。
第五节:沉默的牲口
1992年元旦,建材厂放假半天。老赵被派去清理“废料间”,推开门的瞬间,三十多具骷髅般的身体齐刷刷抬头。他们脚踝拴着铁链,手腕磨出的白骨戳破溃烂的皮肉。
“这批是上访被抓回来的。”监工踢了踢最近的“废料”,“舌头割了还能搬砖,比狗强。”
老赵弯腰铲煤渣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声。他转头看见老乡把铁锹捅进监工眼眶,鲜血喷在“安全生产标兵”的锦旗上。
尾声
凌晨的珠江泛起鱼肚白,老赵的尸体漂在码头边。他至死攥着半块砖,上面用血歪歪扭扭刻着儿子大学的地址。
扬帆大厦里,谢一扬正在财报上签字:“劳务输出部本月盈利四百七十万。”他抬头看了眼电视新闻,画面里东莞市长正给“打黑英雄”颁奖——奖杯底座刻着“扬帆制造”。
窗外,又一趟绿皮火车鸣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