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3日,武汉第三机床厂。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厂区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工人们举着横幅,上面用红漆刷着“保卫国有资产”“反对非法改制”几个大字。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坐在厂门口的水泥墩上,沉默地抽着烟,眼神警惕地盯着远处驶来的车队。
谢一扬坐在黑色奔驰的后座,指尖轻轻敲击着车窗边缘,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
“老板,厂里还有三百多号工人没签买断协议。”张铁柱的机械臂递过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红圈,“工会主席刘建国带头闹事,昨晚还组织人把财务室的账本锁了。”
“锁账本?”谢一扬轻笑一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份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市里已经批了破产清算,账本锁不锁有什么区别?”
他降下车窗,朝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晨光中缓缓散开。远处,几辆印着“江城设备搬迁有限公司”字样的卡车缓缓驶入厂区,车身上还喷着“专业设备拆装”“政府指定合作单位”的字样。
“让他们动作快点。”谢一扬淡淡道,“今天之内,我要看到所有德国机床装上货车。”
厂区内,刘建国正带着一群工人堵在车间门口。
“大家别怕!他们没权利动我们的设备!”刘建国五十多岁,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这些机床是国家财产,他们凭什么拆走?!”
工人们群情激愤,有人抄起扳手,有人拎着钢管,死死挡在车间大门前。
就在这时,那几辆“设备搬迁”卡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跳下来二十多个身穿工装、头戴安全帽的壮汉。领头的男人戴着墨镜,手里拎着一根橡胶棍,笑眯眯地走过来。
“各位师傅,麻烦让一让。”他语气轻松,像是真的来干活的,“我们是市里派来拆设备的,别耽误时间。”
“放屁!”刘建国上前一步,怒目而视,“你们有批文吗?有手续吗?谁允许你们动厂里的设备?!”
墨镜男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刘建国面前晃了晃:“看清楚,破产清算通知书,市里盖的章。”
刘建国一把抢过来,仔细一看,脸色骤变:“假的!这公章不对!”
墨镜男的笑容瞬间消失,橡胶棍在掌心拍了拍:“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群“工人”已经齐刷刷地从腰间抽出钢管、甩棍,甚至还有人从卡车底下拖出了几把明晃晃的砍刀。
工人们瞬间骚动起来,有人后退,有人怒吼着往前冲。
“跟他们拼了!”
“保卫机床!”
谢一扬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这场闹剧。
车间门口已经乱成一团,钢管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惨叫声、怒骂声混成一片。张铁柱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实时传输着画面——几个工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抽搐;刘建国被三个壮汉按在地上,橡胶棍雨点般落在他背上;而那些“设备搬迁”人员已经冲进车间,开始拆卸那几台价值千万的德国进口数控机床。
“老板,警方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张铁柱低声道,“至少半小时内不会有人来。”
谢一扬点点头,目光落在车间最深处的那台五轴联动加工中心上——那是第三机床厂最后的宝贝,德国货,全国都没几台。
“那台机器,今晚必须运到深圳。”他淡淡道,“买家已经付了定金。”
半小时后,厂区门口的血迹还没干透,几辆卡车已经满载着拆解的机床部件扬长而去。工人们或躺或坐,满脸是血,眼神绝望。
刘建国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渗血,颤抖着摸出手机,拨通了市纪委的电话。
“喂?我要举报!武汉第三机床厂国有资产被非法侵占!对,就是扬帆集团!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突然伸过来,夺走了他的手机。
刘建国抬头,对上了一张笑眯眯的脸——是那个墨镜男。
“老刘啊,你儿子在武汉大学读大二吧?”墨镜男把玩着手机,语气轻松,“学机械的?挺有出息啊。”
刘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
墨镜男拍了拍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谢总让我带句话——你要是再闹,你儿子明天就会因为‘盗窃实验室设备’被开除,学籍档案里还会多一条‘涉嫌猥亵女同学’的记录。”
刘建国的脸色瞬间惨白。
墨镜男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转身走向卡车,临走前还回头笑了笑:“对了,你老婆在人民医院当护士吧?最近医患纠纷挺多的,小心点。”
当天深夜,深圳某私人码头。
谢一扬站在集装箱前,看着那台五轴联动加工中心被吊装进一艘开往东南亚的货轮。
“买家验过货了?”他问。
张铁柱点头:“越南人很满意,又加了五十万美金。”
谢一扬笑了笑,转身走向奔驰车。夜风吹过,江面上泛起细碎的波纹,倒映着远处武汉的灯火。
“明天,武汉晚报会登一条新闻。”他拉开车门,语气轻松,“《第三机床厂破产清算顺利完成,职工安置方案获一致通过》。”
车门关上,引擎轰鸣,黑色的奔驰驶入夜色中。
而在他们身后,那艘货轮缓缓离港,甲板上的集装箱里,装着一家国企最后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