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月1日,武汉钢铁厂第七分厂
夜色如墨,钢厂高炉喷吐的赤红铁水映亮了半边天,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焦炭的刺鼻气味。
谢一扬站在第七分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外,指尖夹着的红塔山在夜风中明明灭灭。身后,张铁柱单手按着腰间的军刺,缺了半截的小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这是罗湖口岸那场血战后留下的纪念。
“小谢老板,陈卫国这老狐狸约半夜见面,摆明了没憋好屁。”张铁柱啐了口唾沫,钢渣路面上顿时腾起一缕白烟。
谢一扬轻笑,烟头在指间转了个圈:“他当然没憋好屁——可咱们要的,不就是他这点臭不可闻的‘屁’?”
话音未落,铁门“吱呀”一声裂开道缝,探出张油光满面的胖脸。
“谢老板?”陈卫国压低嗓音,警服外套下露出钢厂工装的蓝领子,“走西门,监控坏了。”
账本里的“幽灵钢材”
第七分厂仓库深处,陈卫国掀开防尘布,露出摞成山的特种合金钢锭,每一块都印着“军工特供”的钢印。
“上个月‘报废’的二十吨mc-5型硅钢,全在这儿了。”陈卫国掏出手帕擦汗,脖颈上的金链子随着动作晃荡,“按黑市价,一吨值八万,但……”
谢一扬屈指敲了敲钢锭,金属嗡鸣在仓库里荡出回音。他忽然抬脚踹翻最外层的钢锭,“轰隆”巨响中,露出内层发黑的劣质钢材。
“陈厂长,拿次品充军工货?”谢一扬似笑非笑,“重庆兵工厂的人可不是瞎子。”
陈卫国脸色骤变,肥手猛地按住腰间——那里别着把54式手枪。
张铁柱的军刺已抵上他后心。
“别急。”谢一扬慢条斯理地翻开随身账本,“第七分厂去年实际产量比报表多3700吨,这些‘幽灵钢材’……”他指尖在某页重重一划,“全进了你小舅子在深圳的贸易公司。”
冷汗顺着陈卫国的双下巴滴落。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1990年的中国,侵吞国有资产够吃十颗枪子儿。
三产公司的“金蝉脱壳”
“谢老板想要什么?”陈卫国瘫坐在钢锭上,警服腋下渗出深色汗渍。
谢一扬合上账本,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武钢三产公司改制试点方案》,红头文件上还带着油墨香。
“国家马上要推‘抓大放小’政策,武钢这些三产公司……”他点了点文件末尾的空白处,“会以‘盘活资产’名义,低价转让给私人。”
陈卫国瞳孔骤缩。作为国企老油条,他太懂这套操作——把优质资产注入三产公司,再通过“改制”贱卖,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国有资产私有化。
“您负责把第七分厂的‘不良资产’……”谢一扬在“不良”二字上加重音,“划转到三产公司,我安排香港壳公司接盘。”他推过张支票,“首期200万港币,存在你女儿伦敦的账户。”
夜风卷着钢渣拍打窗户,陈卫国盯着支票上“汇丰银行”的烫金logo,喉结滚动。他突然抓过钢笔,在改制方案上签下名字,笔迹歪斜得像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纪委档案室的“定时炸弹”
凌晨三点,谢一扬独自走进江岸区纪委档案室。
钥匙是周明远给的——这位即将升任开发区主任的派出所长,如今已把谢一扬视为“政治盟友”。
昏黄台灯下,谢一扬抽出第七分厂1989年的审计报告,用随身相机逐页拍摄。胶卷里还存着前几日拍的“证据”:陈卫国在深圳豪华酒店搂着三陪女,背景里的日历清晰显示着“1990.8.15”——本该在钢厂值班的日子。
“二十年后的雷,现在就得埋好。”他轻声自语,将一盒磁带塞进档案柜深处,标签上写着“武钢七厂民主生活会录音-1989.12”。
磁带里是空白的,但等2001年国企审计风暴时,自然会有人“发现”这段“被消磁”的录音——那时候,陈卫国早该“病退”去澳洲养老了。
长江边的血色黎明
离开钢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张铁柱突然拽住谢一扬,军刺横在胸前——江堤下躺着个血人,工作服上“武钢安保”的胸牌沾满泥浆。
“三产公司的财务科长……”张铁柱探了探鼻息,“刚断气。”
谢一扬蹲下身,掰开死者紧攥的拳头,掌心是半张烧焦的转账单,残存着“香港隆昌贸易”的字样——正是他安排接盘的壳公司。
“陈卫国这老狗,下手倒快。”张铁柱咬牙。
江风裹着晨雾扑面而来,谢一扬起身,将烟头弹进滔滔江水。
“告诉周明远,今早会有‘热心群众’举报江边发现尸体。”他眯眼望向钢厂方向,高炉的火焰正吞噬最后一丝夜色,“至于陈卫国……留着他,比死人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