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落去了宫中一趟,同陛下商谈漠北之事,提议将乌孙徙居于东北五郡塞外,为楚侦察匈奴。
且要求其部落大人每年朝见,并置护乌孙校尉,使乌孙不得与匈奴交通。
为加强与西域各国的贸易往来,可在边境关口设关市,作为与各国使者的互市市场。
在官府监督下,设置若干互市监官职,使中外商人在其监察下进行以物易物的互市,禁止其他方式的贸易,违者处刑。
皇帝连连点头,不由赞叹道:“鸿落真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啊——”
“陛下谬赞,臣愿前往边关主理互市之事。”她含笑请行。
皇帝略作迟疑,“倒不必急于一时......昨日太子大婚,也算好事多磨,不知鸿落?”
却见其面容沉稳,深深行了一礼,坚定道:“匈奴不灭,无以为家也,臣叩请陛下允准。”
他有心将其留京,奈何......
“如此,过几日你再去吧。”他轻叹一声,“老将军如何了?”
“多谢陛下挂怀,父亲稍有好转,此番欲告老还乡。”
“唉......”他长叹着挥手,待其告退后不免陷入沉思......
闻其不日离京,踌躇许久的林知许毅然同祖父商议,备下三书六礼上门提亲。
这日晨露未曦,将军府外两尊石狻猊披着雾露,朱漆大门上铜首衔环凝着白霜,倒似猛虎含珠。
林知许一袭月白直裰,襟口暗绣青竹纹,袖中拢着羊脂玉雕的合璧佩,玉佩阴阳鱼眼各嵌着漠北黑曜石与南海珊瑚珠,正应着“日月同辉”的吉兆。
门房通传时,恰有西风卷落庭前银杏,金叶纷扬如雨,正落在他乌木发冠上,倒似戴了顶九旒冕。
转过影壁,演武场十八般兵器架前,卫鸿落正拭一柄丈二点银枪,枪头红缨犹沾着塞外黄沙,随腕劲抖落时,沙粒簌簌坠落青砖。
闻此她若有所思,置下梅花枪走出府时,却不见来人。
唯有一林府小厮匆匆上前,面容悲戚道:“禀将军......老家主......去了......公子......”
不等其说完,她便翻身跨上赤骥,疾驰而去,只见林府挂起白幡,入里便见悲戚声声。
快步赶至正房,却见那榻上静静躺着须发花白,面容苍老的林相......
而跪在榻前的林知许神情恍惚,昏暗中眉目浸成淡青釉色,薄如蝉翼的羽睫轻颤,似遭了霜的残菊,在眼下投出参差影痕......
那如玉双眸蒙上厚厚雾翳,紧抿的薄唇恰似官窑薄胎瓷上的冰裂纹,玉色肌肤下泛着珍珠泪光......
分明是张被命运揉皱又展平的宣纸,却在脊梁处存着未折的嶙峋,恰似雪地里斜出的老梅枯枝,断口处犹绽着零星红萼。
她静静上前,朝林老深深行了一礼,而后同其跪坐榻前,轻轻搭着他肩道:“林兄节哀......”
屋中沉闷许久,直到声声啜泣打破死寂,泪流不止的林婉儿跌跌撞撞走进来,倒在榻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一遍遍唤着“祖父”,不禁声泪俱下。
而后太子也来致哀,代陛下致以深切的悲思,林知许勉强支撑着回礼,忍住悲痛去操持祖父后事。
几日后,林相府前两尊石狮子早系了玄绫,口中衔的绣球裹着霜,倒似含了满口的未言之恸。
九重素幡自五凤楼直挂到府门,幡尾金铃在朔风里呜咽,恍若前朝老臣们的夜哭。
灵堂内停着金丝楠棺椁,棺盖上御笔亲题“文正”二字,朱砂未干处凝着冰珠。
卯初时分,圣驾亲临,陛下亲手将林相编纂的《万民赋税考》残卷置入棺中,书页间忽飘出片枯叶——原是去岁君臣对弈时,御花园老梧桐落在棋枰间的。
百官哭临时分,忽有八百老农自蓟州星夜奔来,麻衣下揣着万民伞。
酉时移灵,八十一抬棺椁竟被百姓拦了九回,而那群太学生捧着缺口的粗陶碗沿街跪送,碗中清水映着残月,分明是林相当年在国子监讲学时,众人共饮的“澄心泉”。
只见棺椁经过处,护城河面浮起万千河灯,皆是粗纸糊就,却盏盏写着“林”字。
瞧见那长长的出殡队伍,候在城门的卫鸿落行礼后送上挽联——
上联:三箧藏书成国器,青简字字带霜凛
下联:一肩担月作臣纲,素帷幡幡凝雪哀
她斟酌开口:“此后林兄作何打算?”守孝三年,他......
林知许垂眸,微风吹起他素白衣诀,翩飞如蝶,那难抑的忧伤四散而去:“扶梓归乡......”
“那......之后?”
他惨然一笑,对她深深作揖:“草草劳人常少睡,绵绵远道苦无情......将军......有缘再会——”
“嗯......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