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顺着办公室的满月窗缓缓浸染进来,将工位上的赵亚楠笼在柔和的光影里。她垂眸划开手机屏幕,日历上春节的标记泛着喜庆的红光,提醒着归期渐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发薪日”的字样,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这个周末,抽空给妈妈买上早就看好的羊绒围巾,再捎上几盒上海特产,母女俩窝在暖炉旁包饺子、贴春联的画面,在脑海中徐徐铺展,暖意瞬间漫上心头。
模具厂里的人事简单纯粹,共事的大多是爽朗的男孩子,平日里插科打诨,从不见职场上的勾心斗角。赵亚楠无需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周旋,只需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这般轻松自在的氛围,让她每天都干劲十足。只是近来,从昆山调过来的莎莎却似横生的枝节。对方总是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偶尔在茶水间擦肩而过,那抹若有似无的冷淡笑意,总让赵亚楠莫名局促。好在莎莎常驻老总办公室,两人工作交集甚少,倒也相安无事。
相较之下,与小丽、周姐的相处便惬意许多。午休时,三人常挤在休息区分享小零食,小丽会叽叽喳喳讲新追的剧,周姐则像知心姐姐般分享生活经验。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满是细碎的欢笑声,赵亚楠倚在椅背上,忽然觉得,这座城市的冬夜,也不再那么清冷孤寂了。
张威的手机在工位上震动时,母亲发来的语音条带着雀跃的颤音。他看着相册里元旦在欢乐谷抓拍的照片——赵亚楠被过山车吓得闭眼,他趁机揽住她肩膀的错位合影,嘴角不禁抽了抽。这招\"假恋爱\"应付催婚的戏码,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
\"儿子啊,这姑娘看着就实在!\"母亲的视频通话里,一脸喜气洋洋,\"比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对象强多了!啥时候带回来让妈看看?\"张威对着镜头扯出苦笑:\"妈,我们才刚开始接触......\"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接触啥呀!\"母亲挥了挥手里的红包,\"春节带对象回家能领双倍压岁钱?\"
他差点被咖啡呛到,原以为会换来一顿唠叨,没想到母亲比他还急:\"放心!妈不催你结婚,只要你俩处得好,年年去丈母娘家都行!\"视频里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张威突然语塞,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上的划痕——这场戏,究竟能演到何时?
相较之下,瑜景的\"应付戏\"却演成了烫手山芋。当母亲举着三张八字测算单出现在视频里时,他正对着电脑改方案,钢笔尖在屏幕光线下泛着冷光。
\"你看看这批注!\"母亲的手指几乎戳到镜头,\"三位大师都说'天姚合婚,前世宿缘',还有位先生说你们是'三世轮回终得相见'!\"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像捡到宝的孩子,\"把亚楠电话给妈,我给她寄些礼品过去!\"
瑜景的后颈瞬间冒起冷汗,方案上的数字突然模糊成一片。他看着母亲翻出压箱底的红绳,说是要给\"准儿媳\"编手绳,喉结滚动着不知如何开口。那日在博物馆,赵亚楠盯着青瓷瓶时眼底的光,过山车旁她攥紧自己袖口的温度,突然清晰地涌上来。
\"妈,其实我们......\"他咬了咬牙,\"分手了。\"
屏幕瞬间静止。母亲举着红绳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两秒后,视频里传来茶杯摔在桌上的脆响:\"分手?!\"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大师说你今年要是错过她,下一世得等三百年——\"
瑜景猛地按掉视频,后背紧紧抵着真皮椅背。窗外的暮色漫进办公室,电脑屏幕映出他苍白的脸。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母亲发来的长语音,带着哭腔的尾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盯着办公桌上和赵亚楠的\"合影\"——那是服务员抓拍的,镜头里两人都没看镜头,却莫名透着股亲昵。
指尖划过屏幕,定格在赵亚楠微微上扬的嘴角。瑜景突然想起她说\"把你看成了另一个人时,眼底闪过的痛楚。命运像个顽皮的孩子,把两个时空的名字、梦境与红线,搅成了团乱麻。而他,早已在这场骗局里,分不清哪些是逢场作戏,哪些是心跳真实。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像催命符般响起时,瑜景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项目进度延误报告」发怔。母亲的脸刚出现在画面里,便先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肩头还沾着没拍干净的棉絮——那是她翻箱倒柜找「准儿媳礼物」时蹭上的。
「儿啊,你看看妈这白头发。」母亲凑近镜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水光,「隔壁王阿姨昨天又炫耀孙子满月照,你爸整天不着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突然举起手机,镜头扫过空荡荡的客厅,茶几上摆着两套青花瓷碗,正是瑜景去年送的生日礼物,「你说妈图啥?不就盼着你带个姑娘回家,让这屋子有点人气?」
瑜景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屏幕里母亲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掉在手机壳上。他数着她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邻居阿姨说过,母亲最近总在小区公园看别人带孩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妈,我保证今年一定认真相亲——」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相什么亲!」母亲抹了把脸,突然举起张泛黄的宣纸,「大师说了,你和亚楠是『天罗地网局里的漏网鸳鸯』,错过她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稳!」她对着镜头晃了晃红绳,「这是我去寺里求的姻缘结,你明天就给亚楠戴上!」
瑜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见徐飞抱着文件站在办公室门口,正努力把笑憋回去。他突然急了:「妈,她是江西的,离咱们老家多远啊——」
「江西怎么了?」母亲嗓门陡然拔高,「高铁五个小时就到,比你爸当年从福州到深圳近多了!」她突然放软声调,「再说了,亚楠这姑娘看着就踏实,不像那些浓妆艳抹的——」
「停!」瑜景举手投降,额头抵着冰凉的显示器,「好好好,我追还不行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奈,「但你得答应我,别再找大师算八字了,也别动不动就说要坐动车来上海——」
「早买好票了!」母亲眼睛一亮,从羽绒服里掏出张车票晃了晃,「下周六的二等座,正好来帮你布置房间!」
瑜景的钢笔「啪嗒」掉在键盘上,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他盯着母亲兴奋的脸,突然想起在欢乐谷时,赵亚楠被过山车吓得躲在他身后,指尖攥紧他袖口的触感。命运的红线此刻正化作母亲手中的红绳,把他和那个总让他想起梦境的女孩,越捆越紧。
「妈,你别来,我马上就回去了,你把红绳寄过来吧!你来了会吓到人家的,先说好,别逼得太急。」他捡起钢笔,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圈,「她...她性格挺内向的,得慢慢来。」
母亲立刻破涕为笑,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手势:「好的,我把票退了,放心!妈都打听好了,亚楠爱吃鱼,你周末带她去豫园吃本帮菜;记得每天送束小雏菊,别送玫瑰太张扬......」
瑜景听着母亲连珠炮般的「追女攻略」,突然发现笔记本上的圆圈不知何时连成了青花瓷瓶的纹路——和博物馆里赵亚楠盯着看了半小时的那只,一模一样。窗外的晚霞漫进办公室,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梦境里总在暮色中徘徊的那个身影。
他盯着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个「好」。窗外的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玻璃,瑜景突然想起母亲说的「三世轮回」,忍不住笑了——如果真有轮回,那前二世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被红线缠得慌不择路,却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