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痛吗？”
这句话不是从芙露雅口中说出来的。
少女浑浊昏暗的眼瞳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的明朗。
她是在问什么？
芙露雅没有立刻理解烨芙的问题，微微愣了愣神。
“‘血’，流出来的时候，会痛——”
“咳——咳——”
剧烈的呛咳声打断话语。
芙露雅感受到怀中的女孩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问？”
芙露雅反问回去的同时，却是已经将手轻轻放在了少女苍白的背部的漆黑羽根之上。
那里，躺着一道道可怖的疤痕，灼热赤红的血液还在缓慢地向外流淌，顺着苍白的肌肤，连接着芙露雅的手，在断连的地方又成珠地坠下。
烨芙一直在刻意制造新的伤口。
“好……痛……”
由此，浸润在哭腔中的话语被攥着、搓揉得褶皱不堪。
“流出来的时候……好痛……”
烨芙的身体温度很低，那种僵硬粗糙的感触，冰冷的就像是具尸体，血液的流逝正在拖拽着少女的生命向深不可测的深渊流淌。
“会没事的，烨芙，妈妈在这里。”
温暖的湛蓝色魔力二人包围，泛起的像是海浪一样的波纹将房间映照得像是浩瀚星空下窄小的汪洋，潮涌潮退，冲刷着泛黄生旧的墙面。
芙露雅也更加紧密地贴向烨芙的身体，温热与冰冷的肌肤相互接触，摩擦，宽粗布料与精致丝绸在血液的连接下粘连在一起，柔和的光芒中难以辨析。
至少此刻，相比起魔法，或许对于少女而言，或许这样的一个拥抱，更加富有温度。
“您会痛吗？”
思绪总是一扇半掩的门。
门缝中流过名为哭泣的微风，本身难以冲破遮挡的枷锁，但若是有人从内部将其拉开——便能能沉溺在泪水化作的疾风中独自凉爽，还有……聆听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烨芙觉得好痛。”
少女接着说着。
“大家说，让血流走的话，就会死掉。”
“死”。
芙露雅未曾设想，烨芙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概念，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她此次外出，便是已经做好了不在她的管控之下的烨芙了解到那些本应属于「禁忌」的东西的准备，她本以为少女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心理去接受、去理解这一切。
但现在来看，她的计划失败了。
“烨芙会死掉吗？”
“您会死掉吗？”
“烨芙会让您感觉到痛吗？”
烨芙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何时开始，少女的上半身已经脱离了芙露雅的怀抱，此刻，她正用着那双带着祈求的卑微眼神看着芙露雅的面庞。
干枯的发丝垂落成苍白的帘幕。
芙露雅在那些发丝缝隙间瞥见——凹陷的眼窝盛着两汪似要融化的红宝石，龟裂的唇纹间露出珍珠般的犬齿，
她逃避着少女的目光。
“请您……回答烨芙呀……”
芙露雅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少女赤裸的胸口开始更加剧烈地起伏起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呼吸困难，还是因为——？
“烨芙……”
声音沙哑微弱，有些难以分辨。
不要再用这种哭腔说话了。
“烨芙……”
破音变调，沙哑得让人有些不适。
为什么一定要流泪呢。
【不要问出那个问题。】
“——烨芙会让您死掉吗？！”
这是烨芙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如同是荆棘缠绕的玫瑰一样刺痛的语气。
“不会。”
芙露雅如此淡淡地回答道。
“诶？”
少女愣住了，那一刻，起伏的胸口失去了知觉，少女有那么一瞬甚至忘记了呼吸。
“您……您在骗烨芙……”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少女乱了阵脚，刚才的凌人气势一瞬之间化作溃兵逃窜，原本高抬的头颅也低垂了下去，目光不知正扫在何处。
惊慌之余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与欢愉开始在少女的心脏中扎根。
“烨芙。”
芙露雅伸出双手，将少女强行举了起来。
“诶——？！”
太轻了。
蜷缩的脊背隆起嶙峋弧度，青白皮肤裹着凸起的颈椎骨，仿佛稍用力就能刺破表层，
肋排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可数，腰侧垂落的粗布在纤细的大腿上勒出深紫淤痕。
凹陷的眼窝里嵌着对赤红色的瞳仁，苍白的面颊在油灯残光里泛着病态潮红。
【你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呢。】
被轻而易举地举到了空中的少女有些惊慌失措，慌里忙张地扑腾了几下之后，本就泛着某种潮红的小脸上变得更加通红起来。
“请、您……放烨芙下来……”
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少女或许也开始意识到了什么，羞红着脸，嘟着嘴转过头去，留下一个尚未擦去泪痕的侧脸正对着芙露雅。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那份气势还没有全部消散的原因？——烨芙此刻说的话中仍旧留存着些许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娇气」的东西？
总之，看着少女从未展露出来过的特别的一面，芙露雅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她还是不够了解她的「女儿」。
“为什么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芙露雅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两人的身份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
“为什么会流血？”
“呜……”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呜……”
完全没有对方之前回答的那样稳重、游刃有余，少女立刻便被芙露雅一连串的问题所击倒，支支吾吾地收不出来半句话。
只是委屈的泪水还在不断地蓄积。
“烨芙。”
芙露雅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芙露雅再一次将少女抱在了怀里，“有很多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你的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那……您还会离开我吗？”
“不会。”
芙露雅违心地说着。
——“我想要死掉。”
安宁的氛围戛然而止。
少女却冷不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
芙露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这么说？”
芙露雅突然觉得，少女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搂住芙露雅的脖颈，贫瘠的身躯依旧弓起柔美的线条，依偎在芙露雅的怀中，温润的小舌在她的脖子上轻轻舔舐，
【！】
芙露雅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通常那些血族们进食的标志，是少女曾经从未了解过、也从未做过的动作。
“如果……烨芙能够死掉的话，就不用再感到孤单了……”
“烨芙知道的哦——妈妈在骗人。”
“骗……人？”
“妈妈不喜欢烨芙……妈妈想要离开烨芙……”
“烨芙知道的哦……妈妈，想过要杀掉烨芙呀……”
少女盘绕在耳边的话语让芙露雅脊背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