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亭玉今天晚上要直接回家,因为要专心整理自己的知识框架,朝晕也不强留他,只是嘱咐让他记得吃饭。
分别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预示着将来的风暴。这几日天太热,现在看来是要来一场雨了。
施亭玉对天气毫不在意,他背着书包,背着沉甸甸的、灿烂的梦回家,刚一推开门,凉飕飕的风刮了进来,他穿着薄衬衫还有些冷。
虽然家里有点冷冷的,但是施亭玉喜欢这种流动的冷空气,没关窗,让家里透透气。
他打开煤气灶准备煮泡面,先温上了水,又把书包放进没开灯的房间里,还没出去,猛地听见枕头下面有熟悉的振动声。
手机发出的声音。
施亭玉把手机摸出来,开机,果不其然看到了朝晕发来的语音,一点开,女孩儿懒懒散散又不失娇俏的嗓音传出来——
“施亭玉,外面好像要大雨了,你出门了千万要带伞,也不要跟着陌生人回家哟。”
施亭玉听着听着就弯起了眼眸,点开语音,凑过去说:“收到收到,朝晕在下雨的时候也要记得回家。”
这段语音刚发出去,他就听见厨房有水开的咕嘟咕嘟声,忙把手机放到床上,转身去厨房忙着下面的事。
他连煮面这种事情也做得专注,一专心做事就很难分出其他精力给其他的动静,因此没有听到被煮面声和狂风声掩盖住的、故意放轻的关门声。
男人身上油腻的烟油味和酒臭味被不停流动着的风给吹散,黄浊的眼珠子阴沉沉地盯着半掩着门的厨房,眼神不可谓不阴狠。
他感到了被背叛和被赶超的勃然怒气。
哪怕他平时再怎么逃避,在亲眼目睹了刚才楼下温馨青涩的一幕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否定的一件事——他这个像极了那个自己跑掉的贱女人的儿子,这个被他视为耻辱的儿子,真的活得太漂亮了。
长得好,成绩好,没有不良嗜好——现在,居然又有一段美好的恋爱。
如此完美——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完美,他的儿子是他自身的反义词。
凭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有可能会比自己过得好?他就应该陪着自己一起烂掉!
在愤怒的同时,他又不可言状的恐惧。
施亭玉要是真的有出息了怎么办?真的考出去了,不管他了,从此这个魔窟里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的儿子涂上一层粉,倒是脱离苦海了。
不管他承不承认,事实很明显——他嫉妒他的儿子。
嫉妒这个马上要变得光鲜亮丽的儿子。
他没有拥有过的,施亭玉几乎唾手可得,包括,包括美丽可爱、讨人喜欢的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划出深刻的裂痕,让他死鱼眼一样的眼睛转了转,最后定在施亭玉房间里,电子屏幕放射出来的微弱荧光。
施亭玉是被男人突然炸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他愣了下,先是把火关上,拉开了厨房门,男人的声音就更清晰了,像尖锥一样刺入他的耳朵。
“你他妈别再给他发消息!你再敢给他发消息,我就提刀把你们家全砍死!贱人!贱人!这么小就会勾引人了!”
施亭玉像生根了似的,怔怔然盯着自己黑漆漆的房间里那唯一一道荧光,被施建南掐在手里,语音键把男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录进去,一松手,“咻”得一声发了过去。
“……你干什么?”
施建南刚要直接把联系人给删除,身后冷不丁的轻轻一声把他吓得心胆一颤,回过头去,青年清瘦的身影被身后凄惨的白光拉成诡异的长,像是看守地狱门的恶犬。
呆滞、漆黑、无神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施亭玉哆嗦着手,却快步冲上前去,情绪在一瞬间厚积薄发,爆发出来,他崩溃地大喊:“你干什么?!”
施建南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又因为这种恐惧恼羞成怒起来,他侧过身躲开施亭玉要抢手机的手,一把把手机摔在地上,出声怒骂:“畜牲!还有脸抢?!你敢学别人早恋?!你看我不打死你!”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我不可能让你去清大!你只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伺候我!听到没有!畜牲!畜牲!”
屏幕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连同施亭玉的心一起被摔成了两半。
他本就苍白的面色顿时接近于透明,被施建南粗暴地一推,硬是踉跄了两步,最后跪趴在地上,疯魔一般地去拿手机。
屏幕碎裂如蛛网,把语音条都分裂成细碎的尸块,他不停吞咽着,手抖得几乎要有重影,长按着那条侮辱人的语音,却怎么也找不到撤销的按键。
随着一次次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施亭玉眼里最后一抹光亮也陨落,他大幅度颤抖的身体突然停滞,凝固成了一个僵化的尸体,看不出呼吸的起伏。
他骤然抬眸,纸人般溃暗无光的眼眸刺入施建南的眼球里,肢体被上了发条,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支撑着血肉站起,摇摇晃晃地向他靠近。
施建南不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但是依旧咽着口水往后退,警告道:“施亭玉!你要打你老子吗?你想清楚!你要是……”
令人毛骨悚然的“砰”得一声,拳头砸上肉的声音,施建南肥硕的躯体飞了将近半米,磕在地上。他痛到无法呼吸,但是下一秒,一双手狠狠掐上了他的脖子,堵住他的呼吸。
他的眼熟凸起,只能被迫看着少年淡漠却阴狠的眸子,像极了一场阴天。
他有一点不用怀疑——
施亭玉是他的儿子,他们的血液里流着同一份暴虐和恶劣,只是浓淡、深浅的问题。
“非要这样吗?”
施亭玉说话声音轻轻的,甚至称得上是温和,长长的黑发遮挡住他的额角和半个眼睛,恐怖的阴鸷在他周遭以一种匪夷所思的优雅姿态拆吃他的肺腑,他整个人是一个只零破碎的八音盒。
“我们都好好活着不好吗?”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顿然瓢泼,潮湿的气味流入房子,施亭玉黯淡无光的眸子里飘出来了一丝烟雾,那么轻,他掐施建南的脖子的力道又那么重。
“非要一起死吗?”
施亭玉疑惑地问,但是施建南给不了他回答,他呼吸的权利被剥夺,双手抓挠着施亭玉的手,却丝毫挣脱不开,脸涨得是猪肝色的红。
就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秒,躺在地上的手机振动了声,带着地板也颤了下。
施亭玉眼里骤然有光一闪,力道松了些,施建南拼尽全力拂开他的手,挣脱他的钳制。
施建南话都不敢说一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子,于是又只剩下施亭玉,雨水带来丝丝缕缕的腥气,冲击着他的鼻腔。
他也慢慢地爬到手机旁,动作迟缓地拿起冰凉的手机,眼神轻颤着,有心碎的划片从眼眶脱落,绝望围绕着他,让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敢去看发来的一条消息——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