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霜取完信后回到床上，靠坐在床头，她低头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封信，迟迟没有打开。
顾亦安看了一眼信封上面的字，笔锋飘逸，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美感。信封上面写着：给女儿程霜的一封信。
他问：“你爸给你留的？”
程霜点了点头。像在殡仪馆抗拒去见程大伟最后一面时的情绪一样，她现在也有点抗拒打开这封信。
她能猜出来程大伟会在信里反省他自己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但她还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原谅他。
他自杀只是他自己的解脱，不是她的。
顾亦安看到她的情绪越来越低，把自己的手覆到她的手背上，“你如果不想看的话，就先不看。”
“还是现在看吧。”
程霜谨慎地撕开信封，打开看到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黄色作业纸，跟上次程晚给她写的小纸条一样，唯一区别是这张作业纸的边缘撕得很平整。
她取出那张对折的作业纸，慢慢地打开，熟悉的、飘逸的字体密密麻麻地展露在她的眼前。
程大伟的硬笔字写得很好看，程霜上初中的时候还偷偷模仿过他的字体，但最后还是没学会。
霜：
可能这是爸爸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了。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奶奶说外面下霜了，冷得很，我就给你取名叫程霜。
你从小就聪明，一岁多的时候就会数数了，那时候爸爸便决定以后要让你考全国最好的大学，帮爸爸圆梦。所以你不要再怨爸爸妈妈以前对你严格，不让你玩耍、不让你多交朋友、不让你打扮，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虽然你后来只考上了江大，爸爸也很为你骄傲。但是爸爸在你的升学宴上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让我们的家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爸爸是一个软弱的人，不能接受自己变回普通人，也没有办法接受别人的落井下石，心里觉得苦闷，就只能把自己的不如意都怪到了你身上。你去江城的前一周，你对爸爸说不要再颓废下去了，重新去找个班上，别整天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爸爸那天喝了酒，听不了这些刺激的话，动手打了你，爸爸现在跟你道歉，把我的好女儿给打疼了。但是你不该报警知道吗？整个福安县的人都知道了程大伟打女儿，爸爸最后的一点脸面都没了，所以爸爸责怪了你好长一段时间。
令我欣慰的是，你比爸爸要坚强，听你妈说你在江城一边上学一边兼职，不仅交了学费，还把弟弟的医药费给交了，好样的！爸爸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被困难打倒的。
霜，爸爸爱你，祝你未来的生活一帆风顺。爸爸已经没有脸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希望你能原谅爸爸的软弱，不要再恨爸爸。你要替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知道吗？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
爱你的爸爸
程霜花了10分钟才读完这封不算长的信，看完后她呵笑了声，程大伟连让她原谅自己的话语都带着一丝强硬。
光看信的话，其实她觉得程大伟的求死之心并没有那么强烈。因为他还会给自己找理由，也还会跟以前一样忍不住想要教育她。
顾亦安看到了她的笑，但也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眶，她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轻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别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陪着你。”
程霜靠在他的颈窝里，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溢出来，她的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变得互相怨恨，变得支离破碎。
她的泪水滴到了顾亦安胸前的皮肤上，惹得顾亦安觉得自己的胸口在发烫。但此刻的他理智大于欲望，只想把怀里的人安慰好。
他刚刚有看到信上的文字，才知道程霜和她爸爸的矛盾这么深，他收紧手上的力度，把怀里的人抱得更靠近自己的身体，“你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程霜伸出手揽住他的背脊，“如果我不原谅的话，会不会很冷血？”
“不会，遵从你心里的选择。”顾亦安一直觉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很土，但此刻他觉得用在程霜身上很合适。
一个打女儿，还要反过来怪罪女儿报警的父亲，也不值得原谅。
他又说：“但是，不管你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都不要陷在这件事情里太久，活着的人需要向前看。”
程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她也想要尽快调整好情绪，因为她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兼职挣生活费，以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她问道：“我们班是不是基本都停课复习了？”
顾亦安：“嗯，没什么课上了。所以你要不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程霜说“不要”。她在他这里就只想享受生活，哪里能静下心来复习。再说他们两个只要在房子里就一直黏着，只会互相影响。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把信折好放进双肩包的内袋里。或许原不原谅根本不重要，程大伟再也听不到了不是吗？真傻，活着就有希望，非要为了那点脸面寻死。
好困，她是真的想睡觉了。她问顾亦安：“你要不要留在这里陪我睡？”
顾亦安本来看着她，听到她邀请自己睡觉后，眼神开始闪躲，心想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太合适做些男欢女爱的事。
程霜可能心情不好想要一些特别的安慰，但他不能不懂事。
一看他那个扭捏的样子，程霜就知道他想歪了，随即补充道：“想要你陪我单纯的睡觉。”
“行，行啊！”顾亦安立马应下，尴尬得脸都红了，以为人家跟自己一样满脑子黄色废料吗？
不过他虽然应下了，身体可以控制单纯，脑子就不一定了，男的基因里自带这样的劣根性。
他上楼做完口腔清洁下来，看到程霜已经躺在床上了，给他留了一半的床。他掀开薄薄的夏被躺进去后，把灯调成睡眠模式，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程霜慢慢蹭了过来，他把左边手臂展开，让她枕上去。
程霜不光是枕上去，手挂在了他的腰上，一条腿也躺在他的腿上。她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顾亦安身上。
顾亦安只觉得完蛋了，他单纯不了了，脑子里突然就只剩下了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