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给枫儿穿好衣裳,看他小脸憋得通红,含泪不落。
这般坚韧隐忍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
枫儿不是个能忍眼泪和压心事的性子,应该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才对。
赵琮把枫儿抱在怀里,“做噩梦了?”
枫儿无声点头,习惯性抱住他脖颈,把脸上的泪蹭到他衣服上,忽然动作一顿。
赵琮以为他要哭,结果他闷声说,“爹爹不用担心,枫儿现在好多了。”
赵琮喉咙一紧,眸色深了三分。
他的枫儿一向只会跟他撒娇耍赖,从不会说这么“懂事”的话,因为他不需要枫儿懂事,他只想枫儿在孩子的年纪只做孩子会做的事。
必是因为苏韵那番话!
他自认不太会哄孩子,尤其是不会像林清婉那样温言细语在枫儿耳边循循善诱。
僵硬说了句,“现在不哭,等天亮了就真的不能哭了。”
枫儿把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嗅着。
赵琮心里像扎了刺,“不必听苏侧妃的蠢话,孤没有那么忙,更不会嫌你什么。”
“枫儿知道。”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我只是梦见了清婉,想她。”
赵琮没说话,单手抚着他后背。
枫儿昂起头,鼻尖蹭着他下巴,一双小圆手捧住他脸颊,“爹爹,你想不想清婉?”
赵琮躲不掉,当然是因为舍不得推开这双小手,“孤又不是孩子。”
枫儿浸过泪的眼珠子漆黑明亮,直直盯着他,“你想清婉吗?”
“不想。”赵琮答得痛快。
枫儿撇了撇嘴。
半晌沉默,他低眸看人,担心这小子哭鼻子,不想他又问,“那爹爹会娶兵部侍郎的女儿为正妃吗?”
赵琮沉睫,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枫儿眼泪瞬间涌出来,“那就是你要娶别人了。”
“不论是谁,孤都不会让她们欺负你。”
枫儿在他怀里跟鲤鱼打挺似的一扑棱,“她们有的是办法不留痕迹弄死我。”
“爹爹今日妥协娶了别人,明日就要妥协跟别人生孩子。”
“现在清婉也不在了,不然我就跟她过去,给她当儿子。”枫儿抽噎着,目光却十分坚定,“爹爹,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想你和不喜欢的女人同床异梦。”
说完,他疑惑道,“爹爹,我这个词用得对吗?”
赵琮哭笑不得,“对。”
枫儿接着道,“只有清婉不图您的人,也不图您的权势,我都把自己送出去了,她也不答应给你做正妃。”
“爹爹,我想清婉,哇···”
他到底还是哭了一通,赵琮应该放心,却又因为同床异梦四个字皱紧了眉头。
从偏殿出来,仓盈和沈序看他脸色不对都不敢吭声。
赵琮走出几步回过头,仓盈呼吸一紧。
“让枫儿的先生过来见孤,一天天都给他看些什么书。”
仓盈立刻道,“奴才这就去。”
沈序咬牙,恨不得把人抓回来,怎么这好事儿就轮不到他?太监一走,暖心阁的话就得他传了。
沈序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太子,暖心阁来人,陛下请您下朝后过去···说礼部选了几个日子,让您择个吉日。”
早朝。
除了商定宁家罪责和江肃的事之外,大多数朝臣都在催促太子立妃。
此事对太子而言百利无一害,连赵琮手下的谋臣也纷纷赞同,加上兵部侍郎急着抱大腿,几日来没少联络交好之人一同上书。
赵琮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到了暖心阁,皇帝对宁贵妃和江肃的事毫不过问,让太监拿着册子给赵琮,“下月初三和初八都是好日子。”
“你选一个,好让礼部早些下聘,准备你们的大婚。”
赵琮没看,“父皇做主便是。”
皇帝满意,“那过两日你和唐氏见一面,听闻她性子随父亲,不拘小节,又会些拳脚。想必你是喜欢的。”
赵琮眼帘微抬,“父皇有心了。”
这些年,说父皇用心,却对他的需求和敬王母子的迫害视而不见,说狠心,又肯让他握兵权站稳脚跟,选唐家女更是为他坐稳天下而谋划。
赵琮从前想不明白,甚至做噩梦醒来的夜里都会因此头疼。
他对皇帝的感情很复杂,感念一份,就恨两份,恨多了,又无法忽视他的用心良苦。
直到今日枫儿因苏韵的话隐着眼泪,后来又因为他立妃的事哭了一通,他便想明白了。
皇帝对他不是爱。
只是培育一个合格理想的继承人,就像种一棵树,按着生长规律浇水、施肥、除虫,正好树也需要这样的帮助,便以为他对自己很好。
真是可笑。
而皇帝对赵琰也并非真心疼爱。
他把蜜罐给敬王母子抱着,让宁贵妃心甘情愿入这死局。
皇帝的宠爱,更多是借宁家的手打压皇后一族,他怕赵琮的外祖只手遮天,也怕赵琮和外戚亲近。
等赵琮一步步走上来,再用宁家给他赔罪。
所以从一开始宁贵妃的结局就注定了。
赵琮苦笑。
父母真正的爱应是他对枫儿那样,允许他在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表面严肃督导他念书,但也会陪着他在院里没大没小的玩儿。
正因如此,枫儿才那么喜欢没目的的林清婉。
“朕对不住你母亲和你外祖。”
“宁氏在朕身边多年,朕···糊涂了。”
皇帝在跟赵琮低头,哪怕是推卸了责任的道歉也是难得。
赵琮起身,挺阔的背影让皇帝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远。
“父皇的歉意,百年后亲自跟母后说吧。”赵琮走出内室,声音却一点儿没变远,“我没有权利替母后原谅。”
皇帝苦涩一笑,半晌后,眸光狠戾丢掉手中棋子,一盘棋乱得不成样子。
从暖心阁出来,赵琮长长舒了口气,多年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除掉了。
“太子,礼部的人在东宫等着您。”沈序盼了许久不见仓盈回来,又是顶着头皮过来的。
赵琮啧了一声,“不回东宫了。”
“出去走走。”
沈序一路跟着他,不知不觉到了城东小院。
好死不死,朱安也是刚要进门。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见到太子就变得鬼鬼祟祟,“微臣···那什么来看看清婉小姐。”
“看看她身子好些没有。”
赵琮凝视着他,说不清什么情绪,“今日不是你该在太医院当值?”
朱安结巴道,“自然是清婉小姐更重要。”
说完就觉不合适,果然赵琮眸色变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