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岚语离去时，肢体稍显僵硬的背影，华悦解放般吐出口气，在心中感慨这场步步惊心的必要交谊舞终于是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跳交谊舞，而是在玩木偶剧，一个人分饰三角的那种。
小悦在发出邮件没几分钟，见岚语都快跟着“华悦”见到他们的本相了，塞缪尔还没有发返回邮件。
他便有些急不可耐的一个瞬身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华悦自己处理好现场的情况，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华悦也说不清，在见到那段，他未曾有过记忆时的感觉了——
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心脏跳的快了点，头脑有些发晕，不愧是他、居然能把【天赋】发挥到这种程度。
以及一心三用着实累了些，就没其他的想法了。
华悦只觉是看了场披着他皮囊之人的过去，会有感慨和惊讶、情绪起伏却不持久。
或许他自己也清楚：在褪下外界看来乐观潇洒的皮囊后，他的本质，就是个孤僻又脾气矛盾的老头子罢了。
好像他真与个人面板上的属性介绍，和米可利对他的评价那样：是一株无悲无喜的植物。
如初次参与科举的考生那样，只乐观而盲目的想着：自己已足够成熟了。
同时也自大的认为，只要回归曾经的故土，就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那样，定然能顺顺利利的解开心结、拥有新的收获。
就像那些个网文小说的“打脸现场”，终于可以在大庭广众下，神清气爽的甩了自己的出轨对象，再和那些该死的刀疤say goodbye了。
华悦感慨着，这也在塞缪尔的计算和推理之中吗，这个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家伙。
一个为了达成所需目标，哪怕连自己的死亡，也可以当作被利用东西的人。
怎么可能会犯下“一不小心拿错记忆水晶了”的蠢事来。
兴许小悦这次得白跑一趟了，华悦在心底苦笑着，毕竟他这个义弟最会装乖、也最是叛逆。
他大抵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但到底是心软了。
这才没直接下特效药，而是用温和的脱敏疗法，只为让自己的心态逐渐改变吧。
望向不远处正蹙眉看向他的绫枫和黎思，华悦有意控制了自己的四肢与呼吸频率，面上则是一副恍惚和后知后觉神情。
蒂安希女王说的对，听着绫枫对他身体情况的询问，华悦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话，心下有些失落和羞愧的想着：
在“自己是何人”的问题下，他就如一直活在舒适区的小碎钻般，仍旧没能真正的认识自己啊。
现实也没给他一直消沉下去的机会。
不消片刻，大吾、米可利和结束了交谊舞的冬青便主动找上了自己，笑着与他调侃着自己方才不符常规的行为。
“师弟，你今天格外主动啊～不过方才跳的真的很不错嘛，我看见你朋友录的视频了，想必科里老师看了也会欣慰的吧。”
望着冬青面上调侃的笑容，和大吾闻言霎时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的动作。
“没想到师兄如此在意我的礼仪课，既如此，下一首曲子不如与我跳一次如何？就当为今天的舞会落下帷幕了。”
华悦回忆起夏桐交给他的任务，笑容灿烂，也立刻向对方发出了共舞邀请。
“啊？”
在场的少年都愣住了，绫枫和黎思也挑了挑眉，眼神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起华悦来。
“有他们在了，这事还有我的份？”
冬青疑惑的看了眼一旁的大吾米可利，还不确定的指了指，听得米可利脸上的笑都险些没撑住。
华悦“哈哈”一笑，冬青见状自知理亏，就抬手给嘴巴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最终还是没拒绝他的邀约。
在连续两曲华尔兹后，后台的音乐管理人总算换了曲风，变为了活泼开朗的恰恰。
这本该是好事，毕竟这类曲风节奏感强且速度快，再加上管理人有分寸，没有挑选有过多肌肤接触的曲子。
这样就算是对同性舞伴，也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冬青本来是如此想的。
“那什么，师弟啊。”
“怎么了师兄。”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哈哈，怎么会呢，我心情还挺不错的。”
骗人，你都开始“哈哈”笑了，还说你没生气呢，每次你这么笑都肯定有人要倒霉，或是早就倒霉过了。
嗯，他肯定是后者，冬青面上强颜欢笑、努力把痛哼咽了回去——
毕竟自从舞曲一开始，华悦的落脚动作就跟开了挂似的，一次都没能让他碰上过。
不远处，因不放心学徒亮相情况的科里也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见此情形，不论是当事人的冬青亦或是作为导师的科里，此刻，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他们的心情殊途同归——
究竟是怎样精湛的技术，才能做到每次落地，脚都能准确无误的踩在他皮鞋上的啊！
科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知如何评价这种情况。
最后他决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打算再去找侍从要一杯香槟冷静一下。
另一边，冬青这会已被踩的有些神情恍惚了，但还是非常坚强的一声不吭。
不行，男人流血不流泪（脚趾甲淤血怎么不算流血呢），洛华冬青，你已经过了耍脾气的年纪了。
怎么能因为次次被踩、自己却踩不到，这种孩子气的行为而气急攻心，把自己给气红温呢！
就当是利里匣的补偿，补偿……
自我安慰间，华悦又是一次准确无误的“失误”，狠狠踩在了他的脚趾头上。
唔，就算是补偿也好痛啊qwq，冬青有些欲哭无泪的想着。
将冬青的微表情全数看在眼里，华悦就像读不懂气氛似的。
“师兄是不待见我了吗，怎么愁眉苦脸的呢，早知如此，我就不学这对增进感情毫无作用的交谊舞了。”
他眨巴眨巴眼，面上黯然神伤，嘴上语气委屈，思考着这会冬青脚趾头的情况，判断应当是淤血了。
这才终于是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对方。
“不，你能主动了解我家乡的文化，我很开心，真的。”
这话听的冬青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但还是耐着性子下意识安抚着，在发觉对方终于不再失误的舞步时，总算舒了口气。
“师弟啊，你看你踩也踩了、气也消了，这会就老实跟师兄说说，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我哪有资格对师兄生气啊，我不是老师，也不是师母。”
华悦莞尔一笑，这会也就意有所指道。
此话一出，冬青面上无奈而温和的笑立刻褪了大半，他心情复杂的看着笑容乖巧的华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啊…师弟我呢，自知是没有那资格干涉他人意愿的，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两双翠绿双目彼此对视，华悦眸中平静、神情肃穆。
“你且告诉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能为后果承担责任吗。”
后者虽语气轻飘，听来就像情人对枕边人吹的枕边风般漫不经心，但冬青明显感受到，华悦话语中的质问和隐隐怒意。
就像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冬青瞳孔微缩，就下意识握紧了华悦的手，借着谢幕前的最后一个小拍。
“我知道，觉悟这东西——早在我来卡洛斯前就做好了。”
二人陡然间拉近彼此的距离，冬青眼神微黯，他低沉而决绝的嗓音于华悦耳畔响起。
于是华悦也不再说话了，他笑着，一手轻搭在冬青肩膀上，表情意味深长——
一个看似优雅，实际相当有力的抽手动作，华悦轻而易举、干脆利落的挣脱了冬青隐秘的威胁，直接将两人最后的接触分割开来。
“……是吗，那就好。”
谢幕动作结束，华悦笑着向他行了个男步的欠身礼，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就像没看见冬青眸中隐隐的悲伤与敌意。
“那便尽管去做吧，洛华冬青……”
他半垂下眼帘，勾起抹宽慰而怜悯的笑，像在看一个因命运不公而哭泣的信徒，一个天真的可爱又可恨的加害者。
“我会把你视为对手的，所以别让我失望，我的劲敌。”
迎着冬青愠怒和愕然的视线，像是无心之举般，他的手背轻拭过少年的脸颊，力道温柔而不容忽视，华悦抬眸道。
也好，华悦漠然想着，那就让他去试试看吧——毕竟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会有这样的觉悟实属难得。
不论是好是坏，只要冬青能承担后果，那他就没有理由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人总归是要学会长大的。
……
“你们吵架了？”
“没有，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华悦此刻跟在绫枫身旁，一同前往最后会议的举办厅，幽深的长廊内，前者正语气平淡的应对着后者的八卦行为。
宴会在十分钟前正式结束，由于洛华家族长选拔赛的机密性，大吾和米可利他们自然是没法一块去的。
彼时，在华悦和冬青小小的吵了一架后，回来看见的，就是自家好友们和无良上司之间，莫名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虽疑惑，但绫枫总不可能正大光明对大吾和米可利下手，在确定这家伙没给他们下什么毒药后。
华悦也就没太在意，只把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说了下，并保证翌日会再约他们出去玩。
“我不会食言的，你们今天就好好在休息下吧。”
大吾和米可利两人面上都是无奈的笑，也心知事情要紧，在简单的告别后便离开了洛华的庄园。
“没办法吧，毕竟你俩的踢踏舞很精彩呢～”
“您可别打趣我了，只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
华悦叹息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冬青吵了架，更像是长辈对不服管教晚辈一番劝诫，发现对方油盐不进态度后的无可奈何。
绫枫只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没多干涉这对师兄弟间的“孩子气战争”。
他瞅了眼华悦胸口的梧桐叶胸针，就勾起了抹看好戏的笑来，也无端生出了那么些期待——
毕竟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开始一场真正的战争了。
在绫枫的带领下，他们在别馆中左拐右拐，终于在某间房的木质门前停了下来。
门前站着两位侍从，见绫枫和他胸口的红枫胸针，立刻动身替这位分支家主打开了门。
进入房间，华悦只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间法庭，刹那间，打量的视线便齐齐落在了他和绫枫的身上。
桌椅的排序也不像旁听席那般，以横列为排序。
而是如历史上有名的圆桌会议般，将中央空间留了出来，同时也空出了提供人进入其中的通道。
参与会议的家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称得上是百花齐放的程度。
比较意外的是，冬青和赫莉博尔居然也身处其中，前者这会正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活像看见了什么恶鬼般。
这会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厅内本在交流着什么的众人立刻噤声，齐齐将视线投向门口的华悦和绫枫。
后者向华悦比了个“祝好运”的口型，就笑着在侍从的带领下进入。
最后在靠近中央族长之位的某个空座椅落了座，奕正无言伫立于他身后。
“进来吧孩子，走到中央去，让我们好好看看，想重启这久违的会议，参与者可不能胆怯啊。”
洛华连霏开了口，华悦也并不怯场的进入，面带温和笑意，坦然接受着四周人对他意味不明的视线。
先是他的着装、再是他的容貌……最后视线几乎集中到了他的眼睛上。
尽管很微弱，但华悦还是听到有部分人甚至发出了声小小的惊呼。
“说吧孩子，你的打算。”
等待华悦于中央站定后，连霏便半眯起眼，在将手中的资料放下后如评委般双手抱臂，就笑呵呵开了口。
“我，华悦，在此希望参与洛华一族的族长选拔赛，望各大家主明鉴。”
“就如先前所说的，华悦打算参与‘族长选拔赛’，诸位也知晓这孩子的具体情况，其他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那就开始吧。”
待华悦介绍语结束后，连霏也轻颔首应下话，取下了自己胸前的银杏叶胸针。
“在此，〖守约之杏〗，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伴随着连霏誓词的念诵，他毫无留恋的将胸针投入他面前的某个仪器之上——
一棵电子虚拟的银杏树，立刻自下而上出现于仪器之上。
此言一出，就像得到了什么特权般，周围的各分支家主立刻面面相觑，望着自己胸前的胸针，就若有所思起来。
“在此，〖清幽之藜〗，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令华悦意外的是，黎思居然是第二个同意的人选，见他诧异看去，这位干部还对自己轻颔首示意。
有了当代族长、行动组干部黎思作为第一、二支持人选。
很快，就有其他的家主，将他们胸口造型各有千秋的胸针，轻放在了那个虚拟形象仪表上。
“在此，〖归鸿之栌〗，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在此，〖满谷之蒲〗，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在此，〖娄膏之兰〗，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
“在此，〖萤絮之黛〗，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听到熟悉的名讳，华悦下意识寻声看去，就见一位虽满头青丝、眉目深邃的老者正盯着自己，见他看去，还向他轻笑了笑。
如此一来，他如今得到的票数就只差一票，就能为这场选举宣告结束了。
华悦面上情难自已般，露出了个喜悦的笑来，下意识的，他就看向了一旁与绫枫相对而坐的夏桐。
师徒二人遥遥相望，相顾无言。
夏桐手中攥着他的胸针，神情怅惘中带着些迷茫，就像有什么东西定住了他的动作，令他迟迟落不下手。
华悦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的望眼欲穿，只是顾虑这会的情况，他到底没能把所在意的事问出口。
有许多人也关注着夏桐这一票，但大多数人都抱着看戏不嫌事大的心理，毕竟他们多少也清楚——
夏桐是不会投票的。
不仅仅是夏桐，其实绝大多数传统派家主都没给他投票。
方才会主动为华悦投票的分支家主，实际上大多，都是加入了深林队的改革派分支。
正如他们所想，夏桐做了个深呼吸后，便毅然移开了手腕，将自己的梧桐叶胸针放在了桌面上，就偏过头去不再看自己弟子的情况。
华悦面上是茫然之色，就像他不理解，为何夏桐会突然间改变事先做好的约定般。
绫枫低低笑出了声，他一手捂嘴，就打量着夏桐父子和华悦如今的情况，直到华悦下意识攥住自己衣袖的动作时。
他这才大发慈悲的，将自己手中的红枫叶胸针，放在了虚拟投影仪器之上。
“在此，〖渔火之枫〗，同意华悦的族长选拔申请。”
真是太有意思了，传统派推荐的人选，最后却没多少传统派同意，反倒是改革派大力支持对方的选拔和上位——
看来，这师徒情谊大抵是断的差不多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