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不禁轻拍桌案:
“陛下啊,您这步棋是要将天下财源铸进铜山铁壁之中!”
执事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吏端来一碗热粥。
张居正吹散热气,缓缓咽下。
这一回,官家的箱子,可要把虎狼都关进去了。
……
嘉靖二年春,一场震动天下的物价整顿风暴在帝国都城骤然掀起。
首当其冲的便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米价。
当朝廷的铁血政令如雷霆般落下,囤积居奇的商人们顿感如坠冰窟。
先前因商业开放而膨胀的财富幻想,在皇权的威慑下瞬间化作泡影。
随着米价如秋叶般应声跌落,这场由京师发起的价格雪崩,迅速沿着漕运河道与驿道向帝国全境蔓延。
江南的丝绸、江北的铁器、塞北的皮毛,各类商品价格如同退潮的海水般层层回落。
那些在半年商业新政中凭借机敏手腕积累巨万资财的商贾们,此刻却在锦衣卫的巡查阴影里瑟瑟发抖。
他们腰间的玉牌还带着暖香,账册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便不得不面对朝廷“限定价码,十日为期”的铁律。
朱厚熜的治世手段刚猛无匹,此次更显雷霆之势。
户部的丈量官带着刻有“皇庄”徽记的铜斗走街串巷,锦衣卫的绣春刀在米行粮栈的梁柱间划出寒芒。
三日内,应天府的官仓便开仓放粮二十万石,糙米的清香混着仓底的陈年味弥漫全城;
五日后,顺天府尹当街杖毙三名私抬盐价的商户,鲜血溅在“童叟无欺”的匾额上。
这场震动朝野的物价整顿,让帝国的民生百货重新回归常价。
当百姓们捧着用五文钱购得的白米回家时,各府县的布告栏前还围着念诵圣谕的老学究:
“敢有囤积者,籍没其家,充军三千里”的朱笔大字。
商人们望着空荡荡的库房,终于明白在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下,纵有万贯家财,也抵不过金銮殿上那道朱批的分量。
帝威如狱,商途似棋!
当最后一担私粮被充公的消息传来,扬州盐商们案头的《陶朱公商训》已落满尘埃,取而代之的是新抄的《大明会典》户部条律。
在皇权的绝对碾压下,任何试图挑战朝廷权威都不过是蝼蚁。
……
暮春,养心殿内鎏金暖炉散着青烟,朱厚熜执起一份江南织造的奏报,见米价已回落至洪武年间水准。
案头堆积的奏疏里,“物价平稳”“民心大安”之类的朱批墨迹未干。
朱厚熜眼角尚未褪去的疲惫里,总算洇开几分舒展。
正欲批答陕西茶马司的折子,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永已掀开明黄帷帐。
“陛下,工部尚书李东阳候在宫外,说有重要之事禀报。”
“宣。”
李东阳踏入殿内时,绯色官服腰间的牙牌还在晃荡,行大礼时头顶乌纱帽险些滑落。
他叩首起身,眼眶泛红,竟比当年黄河堤成时还要激动:
“陛下!工部匠人依陛下所给之图所制,终成神器!”
“不需人力踏车,仅凭水火之力,便能使织机飞转,一日可出五匹细绢!”
朱厚熜握着茶盏的手顿住,问道:“李爱卿,可是朕先前与你们说的那蒸汽机?”
“正是!陛下赐名‘蒸汽机’,当真是恰如其分!”
李东阳的胡须都在发颤,续道:
“此机以铜为骨,以铁为筋,燃煤化汽,力可推轮——臣斗胆请陛下移驾工部观之。”
“若能推广至江南织坊,我朝岁入绸缎可增十倍……”
朱厚熜不待他说完,已抓起案头的明黄披风。
王永见状忙趋前侍候,帝王却摆了摆手,大步往外走。
随即略一沉吟,忽而转头对随侍的文书官道:
“着人将陕西奏疏暂存,今日先办大事。”
“遵旨!”
工部工坊外早戒严,三十六名锦衣卫持刀伫立。
朱厚熜掀开油布帘的刹那,眼前骤然现出一尊丈许高的铜铁巨物:
黝黑的烟囱还在冒着轻烟,数根粗如人臂的铜管盘曲交错,末端连接着织机的木轴。
当匠人往炉中添入新煤,鼓风机轰然作响。
巨大的飞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整排织机的梭子如流萤穿梭。
素白的棉线在经纬间织出细密纹路,竟比绣娘的巧手还要快捷三分。
“好!”
朱厚熜忍不住抚掌。
“传朕旨意:着户部拨银三万两,在苏州、松江各建三座蒸汽织坊。”
他转身时,见李东阳正用袖口擦拭眼角,忽而轻笑一声:
“李爱卿莫要感动,待此物普及天下,工部的匠人,可是要名垂青史的。”
“全是托陛下之福!”李东阳感激道。
另一边。
工部铸工局外的青石板道早已洒扫一新。
当司礼监随堂太监尖细的“圣驾将至”声响彻工坊时。
工部官员已按品秩高低跪成整齐队列。
他们粗布短打的膝盖下垫着新割的稻草。
那是许多人第一次离天子这般近,有人偷偷将藏在袖中的粗面馒头捏得变形。
可预想中的“万岁”山呼声并未响起。
20名挎刀锦衣卫如黑鹰般突入人群,腰间绣春刀出鞘三寸。
“圣驾所经之路,闲杂人等退避三丈!”
校尉们手中的水火棍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朱厚熜的銮舆在三丈外停下,明黄帷帐掀开的瞬间。
工部员外郎宋应星已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禀道:
“陛下!此机果然如您在批注中所言,以汽缸纳蒸汽之力,转飞轮带织机之轴……”
他仰头时,额角的汗珠正滴在御赐的工部牙牌上。
朱厚熜踩着织金锦靴跨过门槛,目光掠过工坊角落积灰的旧织机。
半年前他微服来此,曾看见老匠人的手在木梭上磨出血泡。
而此刻那台编号“工字壹号”的蒸汽机正在中央轰鸣,铜制仪表盘上的刻度被擦得发亮。
朱厚熜伸手按住发烫的汽缸,道:“朕要的是让全天下的织妇都能放下梭子,是让北境的将士能穿上三层棉甲。”
“宋爱卿,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