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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之外还是青山,高楼之外仍是高楼,西湖边的歌舞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温暖的风仿佛将游人都吹得迷醉了,他们简直把杭州当作了故都汴州。

西湖的景致,山水秀丽,风光旖旎。晋朝咸和年间,洪水暴发,汹涌的水流灌入西门。突然,水中出现一头通体金色的牛,洪水退去后,这头牛一路行至北山,消失不见。此事轰动了整个杭州城,人们都认为这是神灵显化,于是在此建立了一座寺庙,命名为金牛寺。当时的西门,也就是如今的涌金门,还建造了一座庙,供奉金华将军。

那时,有一位来自异域的僧人,法名浑寿罗,云游到武林郡,观赏这里的山景时说道:“灵鹫山前的一座小山峰突然不见了,原来飞到了这里。”起初人们都不相信他的话。僧人又说:“我记得灵鹫山前的峰岭叫灵鹫岭,那山洞里有一只白猿,我能把它唤出来作证。”果然,他将白猿唤了出来。山前有一座亭子,就是现在的冷泉亭。西湖中还有一座孤山,从前林和靖先生曾在此隐居。人们搬运泥石,砌成一条道路,东边连接断桥,西边通往栖霞岭,这条路因此被称为孤山路。唐朝时,刺史白居易修筑了一条路,南边通到翠屏山,北边抵达栖霞岭,被叫做白公堤。但这条路多次被山水冲垮,官府耗费钱财多次修缮。到了宋朝,苏东坡任太守,看到这两条路总是被水冲坏,便购置木石,招募民夫,将路修筑得坚固结实。六座桥上安上朱红栏杆,堤上栽种桃树和柳树。每当春光明媚之时,这里景色绝美,宛如一幅精心描绘的画卷,后人便将它称作苏公堤。孤山路旁还建造了两座石桥,用以分流湖水,东边的叫断桥,西边的叫西宁桥。西湖景致真是“隐隐山藏三百寺,依稀云锁二高峰” 。

人们常常说起西湖的美景与仙人留下的古迹,而今天,我要讲一个俊俏后生的故事。只因他游玩西湖时,遇见了两个妇人,竟在几处州城引发了一场风波,连花街柳巷都为之喧闹。此事后来被有才之人写成一本风流话本。这位后生姓甚名谁?他遇到了怎样的妇人?又惹出了什么事呢?有诗为证:“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宋高宗南渡之后的绍兴年间,在杭州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内,有一户官宦人家,男主人姓李名仁,担任南廊阁子库募事官,还负责帮邵太尉管理钱粮。李仁的妻子有个弟弟叫许宣,排行小乙。许宣的父亲曾开过生药店,他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在表叔李将仕家的生药铺里做主管,年仅二十二岁,生药铺就开在官巷口。

一天,许宣正在铺里做生意,一个和尚走到店门口,打了个问讯说:“贫僧是保叔塔寺的僧人,前些日子给府上送过馒头和卷子。如今清明节快到了,为追祭祖宗,还望小乙官到寺里烧香,可别耽误了!”许宣答道:“我一定去。”和尚告辞离去。

傍晚,许宣回到姐姐家。因为他没有其他亲人,一直住在姐姐家。他对姐姐说:“今天保叔塔的和尚来请我去烧纸,明天我得去寺里祭奠祖宗,去去就回。”第二天一早,他买了纸马、蜡烛、经幡、纸钱等物品,吃过饭后,换上新鞋袜和衣服,把纸钱等物用包袱包好,来到官巷口李将仕的店里。李将仕见了,问他要去哪里,许宣说:“我今天要去保叔塔烧纸祭奠祖宗,想请叔叔准我一天假。”李将仕说:“早去早回。”

许宣离开店铺,穿过寿安坊、花市街,走过井亭桥,来到清河街后的铁塘门,又经过石函桥、放生碑,终于抵达保叔塔寺。他找到之前送馒头的和尚,忏悔罪过、递上祭文,烧了纸钱,随后到佛殿看众僧念经。吃过斋饭后,许宣告别和尚,出了寺庙闲逛。他走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去看了林和靖的坟墓,又在六一泉附近漫步。

不料,西北方向乌云密布,东南方雾气弥漫,天空落下毛毛细雨,且雨势渐渐变大。正值清明时节,老天应景地下起催花雨,绵绵细雨下个不停。许宣的鞋子被雨水打湿,他脱下新鞋袜,走出四圣观准备乘船,却四处都找不到船。正着急时,只见一位老翁摇着船过来。许宣心中暗喜,仔细一看,原来是张阿公,便喊道:“张阿公,捎我一程!”张阿公听到叫声,认出是许小乙,将船摇到岸边,说:“小乙官,淋着雨了吧,要在何处上岸?”许宣说:“涌金门。”老翁扶着许宣上了船,船离岸后,朝着丰乐楼方向摇去。

船刚驶出十几丈远,就听见岸上有人喊道:“公公,搭个船!”许宣望去,见是一位妇人,头戴白色孝帕,乌黑的发髻旁插着素雅的钗梳,身穿白色绢衫,下配细麻布裙。妇人身旁跟着一个丫鬟,穿着青色衣服,头上梳着双髻,系着两条大红头绳,插着两件首饰,手中捧着一个包裹,也想搭船。老张对许宣说:“‘因风吹火,用力不多’,顺路捎上她们吧。”许宣说:“那就叫她们下来。”老翁将船停靠岸边,那妇人和丫鬟上了船。妇人见到许宣,朱唇轻启,露出两行贝齿,深施一礼,道了个万福。许宣连忙起身回礼。

娘子和丫鬟在舱中坐定后,那娘子不时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向许宣。许宣向来老实,见到如此美貌的妇人,身旁又有个俊俏的丫鬟,心中也不禁泛起涟漪。妇人问道:“敢问官人尊姓大名?”许宣答道:“在下姓许名宣,排行第一。”妇人又问:“家在何处?”许宣说:“寒舍在过军桥黑珠儿巷,我在生药铺里做买卖。”娘子问了一番后,许宣心想:“我也问问她。”于是起身问道:“冒昧问娘子尊姓,家住哪里?”妇人回答:“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的妹妹,嫁给张官人,不幸夫君亡故,现葬在雷岭。因清明节将近,今日带丫鬟去坟上祭扫,没想到遇上大雨。若不是搭了官人的便船,可就麻烦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船渐渐靠岸。妇人说:“奴家出门匆忙,没带钱在身上,还望官人借些船钱,日后定当归还。”许宣说:“娘子不必客气,这点船钱不值一提。”付完船钱,雨却越下越大。许宣扶着妇人上了岸,妇人说:“奴家住在箭桥双茶坊巷口,若不嫌弃,可到寒舍喝茶,奴家也好还船钱。”许宣说:“小事一桩,天色晚了,改日再拜访。”说完,妇人和丫鬟便离开了。

许宣进入涌金门,沿着人家屋檐下前行,走到三桥街时,看见一家生药铺,正是李将仕兄弟开的店。许宣走到铺前,正好遇见小将仕在门口。小将仕问:“小乙哥,这么晚了,去哪了?”许宣说:“去保叔塔烧纸,被雨困住了,能借把伞吗?”小将仕听了,喊道:“老陈,拿把伞来给小乙官!”不一会儿,老陈撑开一把雨伞说:“小乙官,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八十四根伞骨,紫竹伞柄,质量很好,可别弄坏了,千万小心!”许宣说:“放心吧。”接过伞,谢过小将仕,便往羊坝头走去。

走到后市街巷口,许宣忽然听到有人喊:“小乙官人。”他回头一看,只见沈公井巷口小茶坊的屋檐下,站着一位妇人,正是之前搭船的白娘子。许宣问:“娘子怎么在这儿?”白娘子说:“雨一直不停,鞋子都湿透了,我让青青回家拿伞和换的鞋子。眼看天色渐晚,还望官人顺路送我一程!”许宣便和白娘子共撑一把伞,走到坝头时,许宣问:“娘子要去哪里?”白娘子说:“过桥去箭桥。”许宣说:“小娘子,我要往过军桥走,顺路。不如娘子把伞拿去,明天我再来取。”白娘子说:“这多不好意思,多谢官人好意!”

许宣沿着屋檐冒雨回到家,姐夫家的仆人王安拿着钉靴和雨伞来接他,没接着,正巧他回来了。晚上吃饭后,许宣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白天遇到的妇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梦中,他又见到了白天的场景,与那妇人情意浓浓。不料,一声鸡啼,他从美梦中惊醒,才发觉是南柯一梦。真是“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

天亮后,许宣起床梳洗吃饭,来到店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做买卖也没心思。到了午后,他心想:“不找个借口,怎么去还伞见她呢?”于是,许宣见老将仕坐在柜台后,便说道:“姐夫让我早点回去送人情,想请半天假。”老将仕说:“去吧,明天早点来!”许宣作了个揖,径直前往箭桥双茶坊巷口,打听白娘子的住处。可问了半天,没人知道。正犹豫时,只见白娘子的丫鬟青青从东边走来。许宣说:“姐姐,你家在哪里?我来讨伞。”青青说:“官人跟我来。”许宣跟着青青走了没多远,青青说:“这里就是了。”

许宣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栋楼房,门前两扇宽大的大门,中间是四扇带有桐子眼的看街窗,正中间挂着一顶细密的朱红帘子。屋子四下摆放着十二把黑漆交椅,墙上挂着四幅名人的山水古画。对门便是秀王府的围墙。丫鬟青青转身走进帘子内,说道:“官人请进里面坐。”许宣跟着走了进去,青青压低声音喊道:“娘子,许小乙官人来了。”白娘子在里面回应:“请官人进里面喝茶。”许宣有些犹豫,青青再三催促,他才迈步向里走。

进入内室,只见四扇暗桐子窗,青色布幕高高挂起,中间是一处起居的地方。桌上摆放着一盆虎须菖蒲,两边挂着四幅美人图,正中间挂着一幅神像,桌上还放着一个古铜香炉和花瓶。白娘子走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昨夜多亏小乙官人帮忙,初次相识,实在感激不尽!”许宣连忙回应:“小事一桩,不值一提!”白娘子说:“请稍坐,喝杯茶。”喝过茶后,她又说:“备了几杯薄酒,略表心意。”许宣刚想推辞,青青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各种菜蔬果品摆满了桌子。许宣说道:“感谢娘子备酒,实在不该如此打扰!”

几杯酒下肚,许宣起身说:“天色不早了,路途又远,我该告辞了。”娘子说道:“官人的伞,我亲戚昨晚借走了,再喝几杯,我让人去取回来。”许宣坚持道:“太晚了,我必须得回了。”娘子挽留:“再喝一杯吧。”许宣说:“已经喝得很好了,多谢,多谢!”白娘子见他执意要走,便说:“既然官人一定要回,这伞就麻烦明日再来取吧。”许宣只好告辞回家。

第二天,许宣到店里照常做买卖,又找了个借口,来到白娘子家取伞。娘子见他来了,又准备了酒菜款待。许宣说:“娘子把伞还我吧,不必再如此破费。”娘子说:“既然已经准备了,就喝一杯再走。”许宣无奈坐下。白娘子斟了一杯酒递给许宣,她朱唇轻启,声音娇柔,面带笑意,诚恳地说道:“小官人,在你面前我就说实话了。我丈夫已经去世,想来我和官人定是有前世的缘分,自从见面就蒙你错爱,你我也是两情相悦。想麻烦小乙官人找个媒人,促成我们百年好合,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你看可好?”

许宣听了这番话,心里暗自思忖:“这确实是段好姻缘,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此生无憾。我心里十分愿意,只是有个难处:我白天在李将仕家做主管,晚上在姐夫家借住,虽然有些微薄收入,只够置办身上的衣服,哪里有钱娶亲成家呢?”他一时沉吟,没有回答。白娘子见状问道:“官人为何不说话?”许宣坦言:“多谢娘子垂爱,实不相瞒,只是我手头拮据,恐怕难以从命!”娘子说:“这有何难!我手里有些积蓄,你不必担心。”说着,她叫来青青:“你去取一锭白银下来。”只见青青手扶栏杆,踩着楼梯,取下一个包裹递给白娘子。白娘子将包裹递给许宣,说:“小乙官人,这些你拿去用,不够了再来取。”

许宣接过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五十两雪花银,他赶忙将银子藏进袖中,起身告辞。青青把伞还给许宣,许宣接过伞便回家了,到家后将银子妥善藏好,一夜无话。

次日,许宣起床后,先到官巷口把伞还给李将仕。随后,他用一些碎银子买了一只肥美的烧鹅、鲜鱼、精肉、嫩鸡和各种果品,又打了一坛酒,回到家让丫鬟把饭菜准备好。这天正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酒菜齐备后,许宣便请姐夫和姐姐一起吃饭。李募事见许宣请客,十分惊讶,说道:“今天怎么突然破费了?平日里都不见你请人喝酒,真是奇怪!”三人按顺序坐下喝酒。

几杯酒过后,李募事问道:“贤舅,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破费请客了?”许宣说:“多谢姐夫关心,别见笑,这点心意不足挂齿。这么长时间承蒙姐夫姐姐照顾,一直想感谢。俗话说一客不烦二主,我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总担心以后无人照料,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有一门亲事,想请姐夫姐姐帮忙拿个主意,促成我的终身大事。”李募事夫妇听了,心里暗自琢磨:“许宣平时一毛不拔,今天突然花这么多钱,就想让我们帮他娶媳妇?”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吃完饭,许宣便去忙自己的生意了。

过了两三天,许宣见姐姐一直没提亲事的事,便问:“姐姐和姐夫商量得怎么样了?”姐姐说:“还没呢。”许宣追问:“为什么不商量?”姐姐解释道:“这婚事不比其他事,急不来。而且看姐夫这几天脸色焦虑,我怕他心烦,没敢问。”许宣有些着急:“姐姐怎么不抓紧呢?这有什么难的,你是不是怕我让姐夫出钱,所以才拖着?”说完,他起身到卧室打开箱子,取出白娘子给的银子,递给姐姐:“别推辞了,就请姐夫做主吧。”姐姐说:“弟弟在叔叔家做主管这么久,攒下这些私房钱,难怪想娶媳妇了。你先去忙,这事我记着了。”

等李募事回家,姐姐对他说:“丈夫,原来小舅子想娶媳妇,自己攒了些私房钱,现在让我换成零钱用。我们就帮他把这门亲事办了吧。”李募事听了,说:“原来如此,他能攒下私房钱也好。拿来我看看。”妻子赶忙把银子递过去。李募事接过银子,翻来覆去查看上面凿的字号,突然大叫一声:“糟了!这下全家都完了!”妻子吓了一跳,忙问:“出什么大事了?”李募事慌慌张张地说:“几天前,邵太尉府库里的封条、锁扣都完好无损,也没有地洞进入的痕迹,可五十锭大银却平白无故不见了。现在临安府正全力捉拿贼人,查得十分紧急,一直没找到线索,连累了不少人。官府还出了悬赏榜,写着银子的字号和数量,说‘有人捉到贼人、找回银子的,赏银五十两;知情不报或者窝藏贼人的,除了严惩主犯,全家都要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这银子上的字号和榜文上的一模一样,就是邵太尉府库里的银子。现在抓捕行动这么紧迫,真是‘火到身边,顾不得亲眷’,为了保全全家,不管这银子他是偷的还是借的,只能把他交出去,不然我们一家都得遭殃。”妻子听了,惊得说不出话,目瞪口呆。

李募事当即拿着这锭银子,赶到临安府去告发。临安府尹得知此事,一夜都没合眼。第二天一早,他火速派缉捕使臣何立带人去抓人。何立带着手下和一群眼明手快的公差,直奔官巷口李家生药店,要捉拿“正贼”许宣。众人到了药铺柜台边,一声大喝,用绳子将许宣捆绑起来,敲锣打鼓地把他押解到临安府。

此时韩大尹正在升堂问案,许宣被押到堂前跪下,大尹喝令:“打!”许宣急忙喊道:“大人且慢用刑,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大尹生气地说:“人赃俱获,还敢狡辩说无罪?邵太尉府中银子不翼而飞,封条都没动过,现在李募事出来告发,那四十九锭银子肯定也在你手里。能在不破坏封皮的情况下偷走银子,你肯定是个妖人!还能不打?”他又喝令:“取些秽血来!”许宣这才明白是因为银子的事,大声喊道:“我不是妖人,容我解释!”大尹说:“且住,你说说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许宣便把借伞、讨伞,以及白娘子赠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大尹问:“那娘子是什么人?住在哪里?”许宣回答:“她说自己是白三班白殿直的亲妹妹,住在箭桥边,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面的黑楼子高坡儿内。”大尹立刻命令缉捕使臣何立,押着许宣去双茶坊巷口捉拿白娘子到案。

何立等人领了命令,带着一众公差来到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面的黑楼子前。只见门前有四扇台阶,中间两扇大门,门外的台阶上满是垃圾,一根竹子横在门前。何立等人看到这副景象,都愣住了。他们当即捉拿了邻居问话,上首住的是做花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孙公。孙公突然被抓,吓得小肠气发作,瘫倒在地。其他邻居纷纷围过来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白娘子。这屋子五六年前住着一个毛巡检,后来全家都病死了。大白天的,经常有鬼怪出来买东西,没人敢在这里住。前几天,还有个疯子在门前唱些听不懂的话。”

何立让人移开横在门前的竹竿,门里冷冷清清,突然刮起一阵风,卷出一股腥气,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许宣看了,呆在原地,说不出话。公差中有个胆子大的,排行第二,姓王,平时嗜酒如命,大家都叫他“好酒王二”。王二喊道:“都跟我进去!”众人跟着他一起冲进屋子,只见板壁、座椅、桌子一应俱全。他们来到楼梯边,王二打头,众人紧随其后,一起上了楼。楼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众人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一看,床上挂着一张帐子,箱笼也摆放整齐,一个如花似玉、身着白衣的美貌娘子正坐在床上。众人见了,都不敢上前。

众人喊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们奉临安大尹的命令,请你去和许宣当面对质!”那娘子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酒王二说:“大家都不敢上前,这可怎么办?拿一坛酒来,我喝了,拼了命也要把她捉去见大尹!”众人连忙让人下去提来一坛酒,王二打开坛口,一口气把酒喝了个精光,喊道:“拼了!”他拿起空酒坛,朝着帐子扔了过去。这一扔不要紧,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众人都被惊得昏倒在地。等大家爬起来再看,床上早已没了娘子的踪影,只剩下明晃晃的一堆银子。众人上前一数,正好四十九锭。大家说:“我们把这些银子拿去见大尹吧。”于是,众人扛着银子,返回临安府。

何立回到临安府,将抓捕白娘子时发生的诡异情形,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大尹。大尹听完后,断定此事必是妖怪作祟,说道:“邻人们与此事无关,让他们回家吧。”随后派人将追回的五十锭银子送回邵太尉处,并附上文书,详细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至于许宣,大尹以“做了不应做之事”为由,判他杖刑,免去脸上刺字,发配到牢城营做工,刑满后才能释放。这牢城营归苏州府管辖。李募事因告发许宣,心中愧疚不安,便把邵太尉赏赐的五十两银子,全部送给许宣当作路上的盘缠。李将仕也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苏州府的押司范院长,另一封给吉利桥下开客店的王主人,希望能关照许宣。

许宣悲痛不已,哭着拜别姐夫姐姐,戴上枷锁,由两名差役押送,离开杭州。他们到东新桥乘船,没过几天就抵达苏州。许宣先拿着书信去拜见范院长和王主人。王主人上下打点,给官府和差役送了钱,打发两名差役去苏州府交差。差役交了公文,办完交接手续,拿着回文回杭州去了。在范院长和王主人的担保下,许宣不用进牢城营,就在王主人家门前的楼上住下。

许宣满心愁闷,在墙壁上题了一首诗:“独上高楼望故乡,愁看斜日照纱窗。平生自是真诚士,谁料相逢妖媚娘。白白不知归甚处?青青那识在何方?抛离骨肉来苏地,思想家中寸断肠!”

时光飞逝,转眼间许宣在王主人家住了半年多。九月下旬的一天,王主人正在门口闲站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远远地,一顶轿子朝这边过来,旁边跟着一个丫鬟,问道:“请问,这里是王主人家吗?”王主人连忙起身说:“正是这里,你们找谁?”丫鬟说:“我们找从临安府来的许小乙官人。”王主人说:“你们稍等,我这就叫他出来。”轿子便停在门前。

王主人进屋喊道:“小乙哥,有人找你。”许宣赶忙出来,跟着王主人到门口一看,竟是青青跟在一旁,轿子里坐着白娘子。许宣一见,大声怒斥:“你这冤家!自从你偷了官库银子,害得我吃了多少苦头,有冤无处申。如今我到了这地步,你还赶来干什么?真让人羞愧!”

白娘子连忙解释:“小乙官人别责怪我,这次我是专程来跟你说清楚这件事的。我们到主人家里面慢慢说。”说着,她让青青拿上包裹,准备下轿。许宣却拦住门,喊道:“你是妖怪,不许进来!”

白娘子向王主人深施一礼,说道:“实不相瞒,主人,我怎么会是鬼怪呢?我衣裳有缝,阳光下有影子。不幸丈夫去世,才落得被人欺负的下场。之前发生的事,都是我前夫生前所为,与我无关。如今怕你怨恨我,特地来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我走了也甘心。”

王主人劝道:“让娘子进来坐着说吧。”白娘子又说:“我想和小乙官人到里面,跟您家娘子说说清楚。”门前看热闹的人见没什么新鲜事,便都散开了。

许宣跟着白娘子进了屋,对王主人和他妻子说:“就因为她偷了官银,我才吃了这场官司。现在她又追到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白娘子辩解道:“那银子是我前夫留下的,我好心给你,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啊!”许宣质问:“那为什么公差来抓你时,门前全是垃圾,你在帐子里一响就不见了?”

白娘子解释:“我听说你因为这银子被抓了,怕你供出我,被抓到官府,丢人现眼。没办法,只好跑到华藏寺前我姨娘家躲着;还让人把垃圾堆在门前,把银子放在床上,求邻居帮忙说谎。”许宣怒道:“你倒是跑了,却让我吃官司!”白娘子委屈地说:“我把银子放在床上,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道会出这么多事?我见你被发配到这里,就带了些盘缠,乘船来找你。现在事情都说清楚了,我走就是。看来是我和你前世没有夫妻缘分!”

王主人劝道:“娘子大老远赶来,哪能说走就走?先在这里住几天,再从长计议。”青青也在一旁说:“既然主人家再三挽留,娘子就住两天吧,当初您也答应过要嫁给小乙官人。”白娘子假意嗔怪:“说什么呢,难道我没人要了?我只是来把事情说清楚。”王主人坚持道:“既然当初许了嫁小乙哥,哪能就这么走了?留下住下吧。”于是,白娘子便打发走了轿子,暂且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白娘子极力讨好王主人的妻子。在王娘子的劝说下,王主人出面做媒,定下十一月十一日,让许宣和白娘子成亲,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吉日。白娘子拿出银子,请王主人帮忙置办喜宴。婚礼上,两人拜堂成亲。宾客散去后,夫妻二人进入新房。婚后,白娘子和许宣夫妻和睦,二人整日在王主人家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十分甜蜜。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春天来了,天气暖和,百花盛开,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宣问王主人:“今天怎么大家都出去游玩,这么热闹?”王主人说:“今天是二月半,男男女女都去看卧佛,你也可以去承天寺逛逛。”许宣说:“我和妻子说一声,也去看看。”

许宣上楼对白娘子说:“今天二月半,大家都去看卧佛,我去看看就回来。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你也别出来见人。”白娘子劝道:“有什么好看的,在家待着不好吗?何必去看?”许宣说:“我就去随便逛逛,很快就回来,没事的。”

许宣离开客店,和几个相识的朋友一起去承天寺看卧佛。他们在寺里四处游览,看完后从寺里出来,看见一个道士,穿着道袍,头戴逍遥巾,腰系黄丝绦,脚穿熟麻鞋,坐在寺前卖药,还免费给人施符水治病消灾。

许宣停下来观看。道士看到许宣,突然喊道:“这位小哥,你近来被妖怪缠身,危害不小!我给你两道灵符,可保你性命。一道符在三更时烧掉,一道符藏在头发里。”许宣接过符,连忙拜谢,心里暗想:“我本来就怀疑那妇人是妖怪,看来果然没错。”谢过道士后,许宣匆匆回了客店。

晚上,等白娘子和青青睡熟后,许宣起身,心想:“差不多三更了!”他把一道符藏在头发里,正准备烧另一道符,就听见白娘子叹了口气说:“小乙哥,我们做了这么久夫妻,你还不相信我,竟然听信别人的话,半夜三更烧符来镇我!你烧烧看!”说着,她抢过符纸,一把烧掉,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白娘子质问:“怎么样?还说我是妖怪!”许宣连忙说:“不怪我,是卧佛寺前一个云游的道士,说你是妖怪。”白娘子说:“明天你带我去会会他,看看这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第二天一早,白娘子梳妆打扮好,戴上首饰,穿上素雅的衣服,叮嘱青青看好楼上。夫妻二人来到卧佛寺前,只见一群人围着那个道士,看他施符水。

白娘子眼神锐利,走到道士面前,大声斥责:“你好大胆!出家人竟在我丈夫面前说我是妖怪,还画符要捉我!”道士回应:“我用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只要是妖怪,吃了我的符,就会现出原形。”白娘子说:“大家都在这儿,你画符给我吃,看看有没有用!”

道士画了一道符递给白娘子,白娘子接过符,直接吞了下去。众人等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大家纷纷指责道士:“这么好的一位娘子,怎么会是妖怪?”道士被骂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

白娘子又说:“各位,他捉不了我。我自幼学过些法术,给大家露一手,也让这位道长见识见识。”说着,她嘴里念念有词,那道士就像被人抓住一样,缩成一团,悬在半空。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许宣也看呆了。白娘子又说:“看在大家的份上,不吊你一年了。”她轻轻吹了口气,道士便落回地面,吓得撒腿就跑。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许宣和白娘子也一同回到家中。

此后,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白娘子拿出钱来维持。夫妻二人恩爱和睦,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不知不觉,又到了四月初八,释迦佛诞辰。街上人们抬着柏亭举行浴佛仪式,家家户户都在布施行善。许宣对王主人说:“这里的风俗和杭州差不多。”邻居家有个小孩叫铁头,跑过来说:“小乙官人,今天承天寺有佛会,可热闹了,你去看看吧。”许宣进屋跟白娘子说了这事,白娘子还是不赞成:“有什么好看的,别去了!”许宣却说:“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白娘子见许宣执意要去,便柔声道:“你若想去,身上旧衣服穿着不好看,我给你好好打扮一番。”她唤来青青,取来崭新时尚的衣物。许宣穿上后,尺寸合身,仿佛量身定制一般。他头戴一顶黑漆头巾,脑后垂着一双白玉环,身着一袭青罗道袍,脚蹬一双皂靴,手中还握着一把细巧精致、绘有美人图、缀着珊瑚坠子的春罗扇,整个人打扮得焕然一新,气质出众。

临行前,白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声音温柔婉转:“丈夫早些回来,别让我记挂!”许宣应下,叫来邻居家的铁头作伴,一同前往承天寺观看佛会。一路上,众人见许宣仪表堂堂,纷纷称赞。

正走着,许宣忽听见有人议论:“昨夜周将仕的典当库里,四五千贯金珠细软不翼而飞。现在已经开了失物清单报官,正在挨家挨户排查,可到现在都没抓到人。”许宣听了,并未放在心上,与铁头继续在寺中游览。

这日来寺里烧香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许宣想到白娘子的叮嘱,便说:“娘子让我早点回,我们走吧。”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铁头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许宣只好独自走出寺门。

刚出寺门,他便看见五六个身着公人服饰的人,腰间挂着腰牌。其中一人盯着许宣,对同伴说:“此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好像和失物清单上的东西一样!”有个认识许宣的公人走上前,说:“小乙官,把扇子借我看看。”许宣毫无防备,将扇子递了过去。那公人仔细查看后,高声喊道:“你们看这扇子坠,和清单上列的一模一样!”众人齐声大喝:“抓起来!”说罢,便用绳索将许宣捆绑起来,许宣顿时陷入了困境,如同被皂雕追逐的紫燕、遭饿虎撕咬的羊羔。

许宣急忙辩解:“各位一定是弄错了,我是清白的!”公人们却不信,反驳道:“是不是冤枉,去府前周将仕家对质便知!他家店里丢了五千贯金珠细软、白玉绦环、细巧百招扇和珊瑚坠子,你还敢说自己无罪?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胆子也太大了,竟不把我们公人放在眼里,顶着赃物公然出门,毫无忌惮!”

许宣这才如梦初醒,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没关系,东西肯定是别人偷的。”公人们不耐烦道:“有话去苏州府堂上再说!”

第二天,府尹升堂审案,许宣被押到堂前。府尹厉声质问:“你把盗来的周将仕库中的金珠宝物藏在了哪里?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许宣赶忙禀道:“大人明鉴,小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东西,都是妻子白娘子给的,我实在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还望大人明察!”府尹又问:“你妻子现在何处?”许宣答:“在吉利桥下王主人家的楼上。”府尹当即派缉捕使臣袁子明,押着许宣前去捉拿白娘子。

袁子明一行人来到王主人的店里,王主人见状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许宣问:“白娘子在楼上吗?”王主人一脸疑惑:“你和铁头一早去承天寺,没多久,白娘子就对我说:‘丈夫去寺里闲逛,让我和青青照看楼上;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青青去寺前找找他,麻烦主人帮忙照看下屋子。’她们出门后,到晚上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去走亲戚了,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公人们让王主人去找白娘子,可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不见白娘子和青青的踪迹。袁子明无奈,只好将王主人一同捉了去,回府向府尹复命。王主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禀明,还说:“白娘子恐怕是妖怪。”府尹听后,下令:“先把许宣关进大牢!”王主人花了些钱,才将许宣保释出来,在家等候判决。

另一边,周将仕正在对门的茶坊里闲坐,突然有家人来报:“丢失的金珠等物都找到了,就在库房阁楼的空箱子里。”周将仕赶忙回家查看,果然如此,只是头巾、绦环、扇子和扇坠依旧下落不明。周将仕心中愧疚:“看来真是冤枉了许宣,平白无故害了人家,这可不行。”他私下找到负责此案的官员,希望能从轻发落许宣。

此时,邵太尉派李募事到苏州办事,李募事就住在王主人家。王主人将许宣来到苏州后又惹上官司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李募事心想:“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不能不管。”于是四处托关系、上下打点。

不久后,府尹再次升堂,许宣将事情经过如实招供,府尹把罪责都算在了白娘子头上,判许宣“知情不报妖怪”之罪,杖责一百,发配到三百六十里外的镇江府牢城营做工。李募事对许宣说:“镇江那边倒也无妨,我有个结拜叔叔李克用,在针子桥下开生药店。我写封信,你去投奔他,或许能有个照应。”

许宣向姐夫借了些盘缠,拜谢王主人和姐夫后,又买了酒菜招待两名押解的公人,随后收拾行李踏上行程。王主人和姐夫送了一程,便各自回去了。

一路上,许宣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没过多久便抵达镇江。他按照地址,来到针子桥的生药铺。只见药铺主管正在门前卖药,李克用从店内走了出来。两名公人和许宣赶忙行礼,说:“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的,有书信在此。”主管接过信,递给李克用。李克用拆开一看,问:“你就是许宣?”许宣点头称是。李克用安排三人吃过饭,又让仆人带着他们去府衙交了公文,花了些钱,将许宣保释出来。两名公人拿到回文,便回苏州去了。

许宣跟着仆人来到李克用家,拜谢李克用夫妇的救命之恩。李克用看了李募事的信,得知许宣之前就是生药铺的主管,便留他在店里帮忙,晚上让他到五条巷卖豆腐的王公楼上休息。李克用见许宣做事精细,心中十分满意。

药铺里原本有两个主管,一个张主管,一个赵主管。赵主管为人老实本分,而张主管却刁钻刻薄、爱耍心眼。他仗着自己资历老,经常欺负晚辈。如今见又来了个许宣,担心自己被辞退,便心生嫉妒,盘算着如何刁难许宣。

一天,李克用到店里查看生意,随口问:“新来的许宣做事怎么样?”张主管心中暗喜,觉得机会来了,故意说道:“人倒是勤快,就是有一点……”李克用追问:“哪一点?”张主管添油加醋道:“他只愿意做大生意,小生意就敷衍了事,所以大家都对他有些意见。我劝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听。”李克用说:“这好办,我亲自和他说,不怕他不听。”

赵主管在一旁听了,私下对张主管说:“大家共事,还是要以和为贵。许宣刚来,我们应该多帮衬他。有问题当面沟通就好,何必在背后说坏话?被他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嫉妒他。”张主管却不屑一顾:“你们年轻人懂什么!”

天色渐晚,众人各自回住处休息。赵主管来到许宣住的地方,提醒道:“张主管在老员外面前说你坏话,你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大小生意都要认真对待。”许宣感激道:“多谢老兄提醒,走,我们去喝两杯。”两人来到酒馆,找了个座位坐下。酒保摆上酒菜,二人边喝边聊。赵主管又叮嘱:“老员外性子直,受不得别人顶撞。你顺着他的脾气,耐心做事就好。”许宣连连道谢:“多亏老兄关照,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又喝了几杯后,天色已晚。赵主管说:“太晚了,路上黑,不好走,改日再聚。”许宣付了酒钱,二人便各自散去。

许宣带着几分醉意往回走,担心撞到行人,便贴着屋檐慢行。正走着,突然楼上一扇窗户打开,有人用熨斗倒灰,灰全洒在了许宣头上。许宣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是哪家不长眼的东西,这么没规矩!”

这时,一个妇人匆匆下楼,赔礼道:“官人莫要生气,是我一时失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许宣抬头一看,借着酒劲定睛一瞧,竟是白娘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宣怒不可遏,大声斥责:“你这妖精,害我吃了两场官司,还嫌不够吗!”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白娘子,质问道:“你说,这事是官了还是私了?”

白娘子却满脸赔笑,柔声道:“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听我把话说清楚。那些衣服都是我前夫留下的,我一心对你好,让你穿在身上,你却恩将仇报,何苦如此?”许宣怒气未消:“那天我回来找你,你怎么不见了?王主人说你们去寺前找我,那你怎么又在这里?”

白娘子解释道:“我到寺前,听说你被抓走了,让青青四处打听也没消息,还以为你逃走了。我怕被牵连,赶紧和青青乘船去建康府娘舅家,昨天才到这里。我知道连累了你,本没脸见你,可我们夫妻一场,难道就这么散了?我对你一片真心,情深似海,发誓与你同生共死。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你就带我回住处,我们好好过日子,白头偕老,好不好?”

许宣本就对她余情未了,被白娘子这番花言巧语一哄,顿时消了气。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被感情左右,当晚便没回住处,留在了白娘子的楼上。

第二天,许宣来到上河五条巷王公的楼里,对王公说:“我的妻子和丫鬟从苏州赶到这里了。”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接着道:“我打算搬回来,和她们一起过日子。”王公开心地回应:“这可是大好事,不必多说!”

当天,许宣就把白娘子和青青接到王公的楼上居住。次日,他备好茶水,热情邀请邻居们前来相聚。第三天,邻居们也设宴为许宣接风洗尘。酒足饭饱后,大家各自散去。

到了第四天,许宣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对白娘子叮嘱道:“我去拜访一下东西邻居,然后就去店里做生意。你和青青只管在楼上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出门!”交代清楚后,他便前往药铺,每天早出晚归,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许宣和白娘子商议,觉得应该去拜见药铺主人李克用一家。白娘子说:“你在他家做主管,去拜见一下,以后也好常来常往。”第二天,许宣雇了一顶轿子,让白娘子上轿,还叫王公帮忙挑着礼盒,丫鬟青青跟在一旁,一行人来到李克用家。

众人下轿后,许宣请李克用出来相见。李克用连忙迎出,白娘子走上前,深施万福,拜了两拜,又向李克用的夫人行礼,与李家女眷们一一见礼。李克用虽然年事已高,却生性好色,见到白娘子容貌绝美,顿时看得目不转睛,整个人都失了神。

当天,李克用安排丰盛的酒饭招待他们。席间,李克用的夫人夸赞道:“好个伶俐的娘子,不仅容貌出众,还温柔和气,一看就本分老实。”李克用也跟着附和:“杭州的娘子果然生得俊俏。”酒足饭饱后,白娘子道谢告辞。

送走白娘子后,李克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与这妇人共度一晚呢?”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六月十三是我的寿诞,到时候想个办法,让这妇人上钩。”

时光飞逝,转眼间端午节过去,六月初悄然来临。李克用对夫人说:“十三日是我的生日,咱们办一场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热闹热闹,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当天,他就给亲戚、邻居、店里的主管等人都送去了请帖。第二天,大家纷纷送来蜡烛、面条、手帕等贺礼。

到了十三日,宾客们都来赴宴,热热闹闹地吃了一整天。次日,女眷们前来贺寿,足有二十多人。白娘子精心打扮一番,身穿青织金衫,下配大红纱裙,头戴珠翠金银首饰,带着青青前来拜寿,向李克用夫妇行礼问安。

李克用本就是个十分吝啬的人,这次却大摆筵席,全是因为贪图白娘子的美貌。宴席上,众人举杯畅饮,酒过三巡,李克用起身说要去更衣洗手。原来,他事先就嘱咐心腹丫鬟:“要是白娘子去上厕所,你就带她到后面偏僻的房间。”安排妥当后,李克用便悄悄躲在后面,满心期待。

不一会儿,白娘子真的要去方便,丫鬟依言将她引到后面一间僻静的屋子,随后返回。李克用心中急切,却又不敢贸然进去,便从门缝偷偷张望。这一望,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屋里盘着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大白蛇,两只眼睛像灯盏一样,闪烁着金光。

李克用惊恐万分,转身就跑,慌乱中重重摔倒在地。丫鬟们赶忙将他扶起,只见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主管急忙拿来安魂定魄丹给他服下,他才渐渐苏醒。老夫人和众人围过来询问:“你这是怎么了?”李克用不敢说出实情,只推说:“我今天起得太早,这几天又劳累,头风病发作,所以晕倒了。”随后,他被扶回房休息。

宾客们又坐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回家。白娘子回到家后,担心李克用会向许宣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想出一条计策。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叹气。许宣见状,问道:“今天出去吃酒,怎么回来就唉声叹气的?”白娘子委屈地说:“丈夫,别提了!那李员外根本不是真心办寿宴,他居心不良。我去上厕所时,他竟然躲在里面,想对我动手动脚,又是扯裙子又是拽裤子的。我当时想喊人,可那么多人在场,怕丢了脸面。我使劲一推,他就摔倒在地,后来为了掩饰,就说自己晕倒了,真是气死我了!”

许宣听了,无奈地说:“既然他没得逞,而且他又是我的主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忍了,以后不去就是了。”白娘子不依:“你不替我做主,还算什么男人?”许宣犯了难:“可当初多亏姐夫写信,我才投奔到他家。他收留我做主管,现在让我怎么办?”白娘子说:“男子汉大丈夫,总给人做主管,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们自己开个生药铺。”许宣苦笑道:“说得容易,可本钱从哪儿来?”白娘子胸有成竹:“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明天我拿些银子,你先去租间房子,其他的再说。”

俗话说“今是古,古是今”,哪儿都有热心肠的人。许宣家隔壁有个叫蒋和的,就爱帮忙做事。第二天,许宣拿了白娘子给的银子,让蒋和去镇江渡口码头,租下一间屋子,又买了一套生药橱柜,接着陆续采购各种药材。到了十月前后,一切准备就绪,选了个吉日,药店正式开张,许宣不再去给李克用做主管。李克用心中有鬼,也没再来找他。

许宣的药店开张后,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一天比一天兴隆,利润丰厚。一天,他正在店门口卖药,一个和尚拿着募缘簿走过来:“施主,小僧是金山寺的和尚。七月初七是英烈龙王的生日,还望施主到寺里烧炷香,布施些香钱。”许宣大方地说:“不用登记名字了,我有一块上好的降香,就送给你拿去烧吧。”说完,他打开柜子取出降香递给和尚。和尚接过香,连声道谢:“到时候还望施主来寺里烧香!”说罢,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白娘子看到这一幕,埋怨道:“你这个呆子,把这么好的香给那和尚,他肯定拿去换酒肉吃了!”许宣却不在意:“我是一片诚心施舍,他拿去怎么用,那是他的事。”

很快,七月初七到了。许宣刚开店门,就见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热心的蒋和凑过来:“小乙官,你前些天布施了香,今天何不去寺里逛逛?”许宣点头:“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和你一起去。”蒋和连忙说:“我陪你一起去!”

许宣收拾妥当,进屋对白娘子说:“我去金山寺烧香,你在家照看好店铺。”白娘子却不太乐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去那儿做什么?”许宣解释:“一来我没去过金山寺,想去看看;二来前些天布施了香,也该去烧炷香。”白娘子见他执意要去,便说:“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但得依我三件事:第一,不要进方丈室;第二,不要和和尚说话;第三,去了就赶紧回来,要是回来晚了,我就去寻你。”许宣满口答应:“这有何难,都依你!”

随后,许宣换上一身新衣,带着香盒,和蒋和一起来到江边,乘船前往金山寺。他们先到龙王堂烧了香,然后在寺里四处游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方丈门前。许宣突然想起白娘子的叮嘱,立刻停下脚步。蒋和却不以为意:“没事,她又不在这儿,回去就说没进去过。”说完,自己走进去看了一圈,很快又出来了。

此时,方丈正中间坐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和尚,他眉清目秀,身着圆顶方袍,一看就是得道高僧。他一眼瞥见许宣,便吩咐侍者:“快把那个年轻人叫进来。”侍者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人太多太乱,根本不知道许宣去了哪里,只好回来禀报:“没找到。”和尚见状,拿起禅杖,亲自走出方丈寻人,寺内寺外找了个遍都没发现。

和尚走到寺外,只见众人都在岸边等着风浪平息好乘船。这时,江面风浪越来越大,大家都说:“渡不了河了。”正说着,只见江面上一艘小船飞速驶来。许宣对蒋和说:“这么大的风浪,船根本过不来,那艘船怎么开得这么快?”话音未落,船已靠近岸边。许宣定睛一看,船上正是白娘子和青青。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许宣大吃一惊。

白娘子站在岸边,大声喊道:“你怎么还不回来?快来上船!”许宣刚要上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喝:“孽畜,在此做什么!”许宣回头一看,众人惊呼:“法海禅师来了!”法海禅师怒斥道:“孽畜,还敢再来害人!老僧专为你而来!”白娘子见了和尚,急忙划船,和青青一起将船掀翻,两人瞬间沉入水底。

许宣惊慌失措,转身向法海禅师下拜:“大师救命!”禅师问道:“你是如何与这妇人相识的?”许宣便将之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禅师听完,严肃地说:“这妇人就是妖怪。你速速回杭州,若她再来纠缠,就到湖南净慈寺找我。”说罢,留下四句诗:“本是妖精变妇人,西湖岸上卖娇声。汝因不识这他计,有难湖南见老僧。”

许宣拜谢过法海禅师后,与蒋和一同下了渡船。过江上岸回到家中,却发现白娘子和青青踪迹全无,这才彻底相信她们是妖精。到了晚上,他让蒋和留下来作伴,心中烦闷不堪,整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许宣安顿蒋和照看家,自己来到针子桥李克用家,将在金山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李克用听后说道:“我过生日那天,她去上厕所,我无意中撞见了那个妖怪,吓得我差点丢了性命,当时也没敢跟你说这事。既然如此,你先搬来我这里住,再想其他办法。”许宣感激地谢过李克用,再次搬回他家居住,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月。

一天,许宣正站在门口,只见地方总甲吩咐街坊众人,都要准备香花灯烛,迎接朝廷的赦令。原来是宋高宗立孝宗为帝,特降恩赦,通行天下,除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其余小罪一律赦免,准许犯人回家。许宣有幸遇赦,欣喜若狂,当即吟诗一首:“感谢吾皇降赦文,网开三面许更新。死时不作他邦鬼,生日还为旧土人。不幸逢妖愁更甚,何期遇赦罪除根。归家满把香焚起,拜谢乾坤再造恩。”

吟完诗,许宣请李克用帮忙在衙门上下打点,花了些钱财后,面见大尹,拿到了回乡的凭证。他一一拜谢了东邻西舍、李克用夫妇及家中老小,还有药铺的两位主管,随后请蒋和帮忙买了些当地特产,启程回杭州。

回到家,许宣见到姐夫姐姐,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李募事看到许宣,生气地说:“你太欺负人了!我两次写信让你去投靠别人,你在李员外家成了家,也不知道寄封信回来告诉我,怎么这么无情无义!”许宣连忙解释:“我并没有成家。”姐夫说:“就在前两天,有个妇人带着丫鬟,说她是你的妻子,还说你七月初七去金山寺烧香后就没回来,她们到处找你。直到听说你回杭州,就先到这里等你两天了。”

李募事让人把那妇人和丫鬟叫出来,许宣一看,果然是白娘子和青青。他顿时目瞪口呆,惊恐万分,当着姐夫姐姐的面也不敢说出实情,只能默默听着姐夫的埋怨。李募事安排许宣和白娘子到一间房里住。

天色渐晚,许宣心里害怕白娘子,不敢靠近,只能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你是神是鬼,求你饶我一命!”白娘子疑惑道:“小乙哥,这是怎么了?我们做了这么久夫妻,我也没亏待过你,怎么说这种话?”许宣哽咽着说:“自从和你相识,我吃了两场官司。我到镇江,你又来找我。前几天去金山寺烧香,回来晚了点,你和青青又追了过来,见到禅师就跳进江里。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又先到了这里。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白娘子听后,怒目圆睁:“小乙官,我一心为你好,却落得这般下场!我们夫妻一场,同床共枕这么久,你竟然听信别人的话,怀疑我。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你要是听我的,和我好好过日子,那便罢了;要是有二心,我让这满城百姓都不得安宁,人人都要葬身洪水之中!”这番话吓得许宣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也不敢靠近她。

这时青青在一旁劝道:“官人,娘子喜欢你杭州人的俊俏,又看重你的深情。听我的,和娘子好好相处,别再胡思乱想了。”许宣被两人纠缠得没办法,只能叫苦:“真是命苦啊!”

姐姐在天井里乘凉,听到许宣叫苦,连忙走到房前,以为他们夫妻吵架,就把许宣拉了出来。白娘子则关上房门,独自睡了。许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姐姐。

这时姐夫乘凉回来,姐姐说:“他们两口子吵架了,也不知道睡了没,你去看看。”李募事走到房前,透过窗户往里看,屋里光线昏暗,半明半暗。他用舌头舔破窗户纸,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条水桶粗的蟒蛇躺在床上,蛇头伸到天窗处乘凉,身上的鳞片散发出白光,把屋内照得如同白昼。李募事强忍着恐惧,回到房中,并没有把看到的事情告诉姐姐,只说:“睡了,没声音。”

许宣躲在姐姐房里,不敢出去,姐夫也没有多问。过了一夜,第二天,李募事把许宣叫到没人的地方,严肃地问:“你妻子到底从哪儿娶来的?跟我说实话,别瞒着我,昨晚我亲眼看见她是一条大白蛇,怕你姐姐害怕,没敢说。”

许宣只好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募事说:“既然这样,白马庙前有个呼蛇的戴先生,捉蛇很有一套,我带你去请他。”两人来到白马庙前,正好看到戴先生站在门口。许宣和李募事上前作揖:“先生好。”戴先生问:“有什么事?”许宣说:“我家里有一条大蟒蛇,想请您帮忙捉一下。”戴先生问:“你家在哪里?”许宣回答:“过军桥黑珠儿巷内李募事家。”说完,许宣拿出一两银子,“先生先收下,等捉到蛇,还有重谢。”戴先生收下银子,说:“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李募事和许宣先回了家。戴先生装了一瓶雄黄药水,来到黑珠儿巷,向人打听李募事家。有人指给他:“前面那栋楼就是。”戴先生走到门前,掀开帘子,咳嗽了一声,却没有人出来。他敲了好一会儿门,才见白娘子出来,问道:“你找谁?”戴先生说:“这是李募事家吗?”白娘子答:“是。”戴先生说:“听说你家有大蛇,刚才两位官人请我来捉蛇。”白娘子冷冷地说:“我家哪有大蛇,你找错了。”戴先生说:“官人先给了我一两银子,还说捉到蛇后有重谢。”

白娘子再三打发他走,戴先生却不走,白娘子有些不耐烦:“你真会捉蛇?只怕你捉不了!”戴先生自信满满:“我家祖宗七八代都是捉蛇的,一条蛇有什么难捉的!”白娘子冷笑:“你说捉得,只怕见了就想跑!”戴先生拍着胸脯:“绝不跑,跑了就罚一锭白银!”白娘子说:“跟我来。”便往天井走去,转个弯就不见了。

戴先生提着瓶子站在空地上,不一会儿,突然一阵冷风刮过,一条水桶粗的蟒蛇猛地窜了出来。戴先生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手中的雄黄罐也摔碎了。蟒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的牙齿,向他扑来。戴先生慌忙爬起来,拼命逃跑,心里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一口气跑过桥,正好撞见李募事和许宣。

许宣忙问:“怎么样?”戴先生惊魂未定:“二位,可吓死我了……”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把那一两银子还给李募事,“要不是我跑得快,命都没了,二位另请高明吧。”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许宣焦急地问姐夫:“现在该怎么办?”李募事说:“看来确实是妖怪。赤山埠前的张成家欠我一千贯钱,你去那里找间安静的房子住下,那妖怪找不到你,自然就走了。”许宣没办法,只好答应。

回到家,白娘子把许宣叫到房中,生气地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又叫捉蛇的人来!你要是和我好好的,大家相安无事;要是不好,我让这一城百姓都跟着遭殃!”许宣听了,心里又惊又怕,不敢说话。

他拿着借条,心情郁闷地前往赤山埠。可到了那里,一摸袖子,借条竟然不见了,急得他叫苦不迭。他慌忙沿路寻找,却一无所获。

正垂头丧气时,许宣走到净慈寺前,突然想起金山寺法海禅师的话:“要是那妖怪再来杭州纠缠你,就到净慈寺找我。”他心想,现在不去找禅师,还能怎么办?于是赶紧进寺,问监寺和尚:“请问法海禅师来了吗?”和尚回答:“还没来。”

许宣听说禅师不在,更加郁闷,转身往回走。走到长桥堍下,他绝望地自言自语:“人倒霉时连鬼都欺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眼前的湖水,他心一横,正准备跳下去,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喊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轻生?死一万个人,也就相当于五千双,有什么事不能问我?”

许宣回头一看,正是法海禅师,只见他背着衣钵,手持禅杖,原来刚刚才到。许宣觉得自己命不该绝,要是再晚一会儿,就真的没命了。他见到禅师,立刻跪下磕头:“求禅师救我一命!”禅师问:“那妖怪在哪里?”许宣把最近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现在她又到了杭州,求禅师救救我!”禅师从袖中取出一个钵盂,递给许宣:“你回家后,千万别让那妇人知道,悄悄用这个钵盂往她头上一罩,动作要快,按住了别松手,千万不要心慌,你先回去吧。”

许宣拜谢法海禅师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中。推开门,只见白娘子正坐在屋内,嘴里不停地喃喃咒骂:“也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人,在我丈夫面前搬弄是非,等我打听出来,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账!”

此时的许宣,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他见白娘子注意力分散,眼神没有留意到自己,便轻手轻脚地绕到她身后,猛地将手中的钵盂朝着白娘子的头上罩去,随后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刹那间,白娘子的人形消失不见,随着钵盂缓缓下沉,许宣丝毫不敢放松力道。只听见钵盂内传来白娘子的声音:“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你就一点情分都不念吗?稍微松一松吧!”

许宣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有人来报:“有个和尚,说要收妖怪。”许宣一听,赶忙让姐夫李募事去请禅师进来。法海禅师一踏入屋内,许宣就焦急地大喊:“禅师,快救救我!”

禅师没有多言,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咒语后,才缓缓揭开钵盂。只见白娘子的身形已缩成七八寸长,如同小小的傀儡人偶,双眼紧闭,蜷成一团趴在地上。禅师厉声喝道:“你这孽畜妖怪,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此迷惑世人?速速从实招来!”

白娘子低声答道:“禅师,我本是一条大蟒蛇。那日风雨交加,我来到西湖边安身,与青青相伴。不料遇见许宣,一时情难自禁。虽然我触犯了天条,但从未杀生害命,还望禅师慈悲为怀!”

禅师又追问:“青青又是何方妖怪?”白娘子解释道:“青青是西湖第三桥下深潭中修炼千年的青鱼,偶然相遇,我便拉着它做伴。它也从未享受过一天欢乐,还请禅师可怜可怜我们。”

禅师说道:“念在你们修炼千年不易,饶你们不死,但必须现出原形!”白娘子却不肯依从。禅师顿时勃然大怒,口中再次念起咒语,大声喝道:“揭谛何在?速速将青鱼怪擒来,让白蛇也现出原形,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庭院前狂风骤起。风过之处,只听“豁刺”一声巨响,一条一丈多长的青鱼从半空中坠落,在地上不停地扑腾跳动,不一会儿就缩成了一尺多长的小青鱼。再看白娘子,也变回了原形,成了一条三尺长的白蛇,却仍抬头直直地望着许宣。

禅师将白蛇和青鱼收入钵盂中,扯下自己衣衫的一角,封住钵盂口。随后,他来到雷峰寺前,把钵盂放在地上,命人搬砖运石,围绕着钵盂砌起一座塔。后来,许宣四处化缘,将塔修成了七层,使得白蛇和青鱼被永远镇压在塔下,再也无法出世作乱。

法海禅师完成镇压后,留下四句偈语:“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接着,他又题诗八句,用来告诫后人:“奉劝世人休爱色,爱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扰,身端怎有恶来欺?但看许宣因爱色,带累官司惹是非。不是老僧来救护,白蛇吞了不留些。”

法海禅师吟完诗后,众人纷纷散去。而许宣经历了这一切,心灰意冷,自愿出家,拜法海禅师为师,在雷峰塔旁剃度为僧。此后,他一心修行,数年之后,在一个夜晚安然坐化。众僧人购置龛匣将他的遗体火化,并建造了一座骨塔,这座塔历经千年依然保存完好。许宣临去世时,也留下八句诗,用以警醒世人:“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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