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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尤二姐听了王熙凤的安排,心里感激不已,只好跟着她一同前往。尤氏那边自然也不能不过来,少不得跟着王熙凤去回禀,这才符合大礼。王熙凤笑着对尤氏说:“你只管别说话,等我来说。” 尤氏应道:“那自然。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都得往你身上推。” 说着,众人先来到贾母房中。

此时贾母正和园中的姊妹们说笑解闷,忽然看见王熙凤带着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进来,赶忙眯着眼瞧,说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看着真可怜。” 王熙凤上前笑着说:“老祖宗您仔细瞧瞧,这姑娘长得好不好?” 说着,急忙拉过尤二姐说:“这是您的孙媳妇,快给太婆婆磕头。” 尤二姐连忙行了大礼,拜完起身。王熙凤又指着众姊妹介绍说:“这是某某,你先认识一下,等太太看过了再正式行礼。” 尤二姐听了,又一一重新特意询问,然后低着头站在一旁。贾母上下打量了尤二姐一番,接着笑着问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 王熙凤赶忙又笑着说:“老祖宗先别急着问,您就说她比我长得俊不俊。” 贾母戴上眼镜,吩咐鸳鸯和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她的模样。” 众人都抿嘴偷笑,只得把尤二姐推到贾母跟前。贾母仔细端详了一遍,又让琥珀:“把她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鸳鸯接着掀起尤二姐的裙子。贾母看完,摘下眼镜,笑着说:“这孩子长得真周正,我看比你还俊些。”

王熙凤听了,笑着连忙跪下,把尤氏那边编好的话,一五一十详细地说了一遍,说道:“还得老祖宗发慈悲,先允许她进来,住一年后再正式圆房。” 贾母听了说:“这有什么不妥。既然你这么贤良,很好。只是一年之后才能圆房。” 王熙凤叩了头起身,又请求贾母派两个女人带尤二姐去见太太们,就说是老祖宗的主意。贾母答应了,于是派了两人带尤二姐去见邢夫人等人。王夫人因为尤二姐的事传出去名声不好,正为此忧虑,见王熙凤这样安排,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于是尤二姐从此得以见人,搬到厢房居住。

王熙凤一面暗中派人去教唆张华,让他只要原配妻子,还说这里不仅会有很多陪嫁,还会给他银子安家过日子。张华原本就没胆子、也不想告贾家,后来又见贾蓉派人来应对官司,那人说:“张华早就退了亲。我们都是亲戚,把人接到家里住着是真的,可没有娶嫁这回事。都是因为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讨不给,才诬陷我的主人。” 都察院和贾家、王家都有关系,又收了贿赂,就说张华是无赖,想靠贫穷来讹诈,状子也不收,还把张华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庆儿在外面替张华打点,也没让他受太重的伤。庆儿又教唆张华:“亲事原本就是你家定的,你只要坚持要亲事,官府肯定会判还给你。” 于是张华又去告状。王信那边又给都察院透了消息,都察院便批示:“张华所欠贾宅的银子,限他在期限内如数交还;他原先定的亲事,等他有能力时再娶回。” 还把张华的父亲传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也是庆儿事先说明白了,觉得这样能得到人又能得到钱,便去贾家领人。

王熙凤得知后,连忙装作害怕的样子来向贾母回禀,说事情是这样的,“都是珍大嫂子办事不明白,没和那家彻底退亲,才惹得人家告状,官府都这么判了。” 贾母听了,急忙把尤氏叫来,说她做事不妥当,“既然你妹妹从小就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干净,才让人告了状。” 尤氏听了,只能说:“她连银子都收了,怎么会没退干净。” 王熙凤在一旁又说:“张华的口供上说没见过银子,也没见有人去退亲。他父亲说:‘亲家母是提过一次,但没答应。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把人接进去做二房。’这样没有证据的话,只能由着他乱说。幸好琏二爷不在家,还没圆房,这还算好。只是人已经来了,怎么好送回去,这多丢脸。” 贾母说:“又没圆房,总不能强占人家有丈夫的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回去算了。哪里找不到好人家。” 尤二姐听了,又向贾母回禀说:“我母亲确实在某年某月某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亲了。他因为穷急了才告状,现在又反悔了。我姐姐原本没做错。” 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缠。既然这样,凤丫头你去处理一下。” 王熙凤没办法,只能答应。回来后只让人去找贾蓉。

贾蓉深知王熙凤的心思,要是让张华把尤二姐领回去,成何体统,便回禀了贾珍,暗中派人去跟张华说:“你现在已经有了不少银子,何必非要原来的妻子。要是你坚持己见,难道不怕爷们发怒,找个由头,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什么样的好人找不到。你要是离开,还赏你些路费。” 张华听了,心里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和父亲商量好后,总共大概得了一百两银子,父子俩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原籍去了。

贾蓉打听到确实如此,回来告诉贾母和王熙凤,说:“张华父子诬告不实,害怕治罪逃走了,官府也知道情况,不再追究,大事已经完结。” 王熙凤听了,心里一想:要是一定让张华把尤二姐带回去,只怕贾琏回来后又要花几个钱把尤二姐占住,不怕张华不答应。倒不如尤二姐不回去,自己陪着她还稳妥些,以后再做打算。只是张华这一去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要是把这事告诉别人,或者日后再翻案,那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当初真不该把把柄交给外人。因此后悔不已,又想出一个主意,悄悄让旺儿派人找到张华,要么诬陷他是贼,和他打官司把他治死,要么暗中派人算计,一定要把张华治死,才能斩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声。

旺儿领命出去,回家后仔细一想:人都走了,事情也结束了,何必搞得这么大,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我先糊弄过去,再做打算。于是在外面躲了几天,回来告诉王熙凤,只说张华身上带着几两银子,逃走第三天在京口地界,大半夜被拦路的人打闷棍打死了。他父亲也吓死在店房里,已经在那里验尸掩埋了。王熙凤听了不信,说:“你要是撒谎,我再派人打听出来,敲掉你的牙!” 从这以后,王熙凤才不再追究。王熙凤和尤二姐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和睦,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十倍。

贾琏办完事情回来,先到了新房,发现已经被悄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原因,老头儿详细说了事情经过,贾琏听了在马上气得直跺脚。没办法,贾琏只能来见贾赦和邢夫人,把事情办完的情况回禀了。贾赦十分高兴,说他办事得力,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把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秋桐赏给他做妾。贾琏叩头谢恩,高兴得不得了。见过贾母和家里其他人后,贾琏回来见王熙凤,脸上不免有些愧疚之色。谁知王熙凤不像往日那样,反而和尤二姐一起出来迎接,嘘寒问暖。贾琏把秋桐的事说了,脸上不免露出得意和骄傲的神情。王熙凤听了,连忙让两个媳妇坐车去把秋桐接了过来。王熙凤心里一根刺还没拔掉,又凭空多了一根刺,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装出一副好脸色来遮掩。一面又吩咐摆酒为贾琏接风,一面带着秋桐去见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贾琏心里也暗暗感到奇怪。

那天是腊月十二日,贾珍要起身,先去祭拜了宗祠,然后过来向贾母等人辞行。族里的人一直把他送到洒泪亭才回去,只有贾琏和贾蓉两人送了三天三夜才回来。一路上贾珍叮嘱他们要好好收心,治理家事等,两人嘴上答应着,说着些场面话,这里就不赘述了。

且说王熙凤在家,表面上对尤二姐很好,可心里却另有打算。没人的时候,王熙凤只对尤二姐说:“妹妹,你的名声不太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你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行为不检点,还和姐夫有些不清不楚的,说‘没人要的你捡了来,还不休了再找个好的’。我听到这话,气得都快晕过去了,去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长此以往,在这些奴才们面前,我都没法抬头做人了。我反倒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事。” 说了两遍,王熙凤自己还气得生了病,茶饭不思。除了平儿,其他丫头媳妇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桑骂槐,暗暗讥讽尤二姐。

秋桐自认为是贾赦赏赐的,没人能和她攀比,连王熙凤和平儿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容忍尤二姐。她开口就骂:“先和人通奸,后被娶进来,没男人要的娼妇,还敢来和我争宠。” 王熙凤听了暗自高兴,尤二姐听了又羞愧又恼怒又生气。王熙凤装病后,就不和尤二姐一起吃饭了。每天只让人把饭菜端到尤二姐房里,那些饭菜都是些粗陋难以下咽的东西。平儿看不下去,自己掏钱买菜给尤二姐吃,有时候就说和她到园子里玩,在园中的厨房另外做些好吃的给她,也没人敢告诉王熙凤。只有秋桐偶尔撞见了,就去搬弄是非,告诉王熙凤说:“奶奶的名声,全是被平儿弄坏的。这么好的菜饭不吃,却跑到园子里偷吃。” 王熙凤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是抓耗子,我的猫却反过来咬鸡。” 平儿不敢多说话,从这以后也只能远远地躲开。平儿心里又暗暗恨秋桐,却又不好说出来。

园中的姊妹们,像李纨、迎春、惜春等人,都以为王熙凤是好意,然而宝玉、黛玉等人却暗暗为尤二姐担心。虽然大家都不方便多管闲事,但见尤二姐可怜,经常来看看她,都很同情她。平日里没人的时候,尤二姐就会流泪,却又不敢抱怨。王熙凤也没有露出一点不好的样子。

贾琏回家后,见王熙凤如此贤良,也就没有多留意。况且一直以来,贾赦的姬妾丫鬟众多,贾琏早就心怀不轨,只是没敢下手。像秋桐这些人,都嫌弃老爷年迈糊涂,贪多嚼不烂,留着这么多人有什么用,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其他人有的和二门上的小厮们打闹嬉笑,甚至还有和贾琏眉来眼去、暗中约会的,只是害怕贾赦的威严,没有得逞。这秋桐和贾琏早就有旧情,只是一直没机会。如今机缘巧合,贾赦把她赏给了贾琏,两人就像一对烈火干柴,如胶似漆,新婚燕尔,连日都难解难分。贾琏对尤二姐的心思也渐渐淡了,眼里只有秋桐。

王熙凤虽然恨秋桐,但也高兴能借她先除掉尤二姐,自己先抽身,用 “借剑杀人” 的办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对付秋桐。主意已定,没人的时候,王熙凤常常私下劝秋桐说:“你年轻不懂事。她现在是二房奶奶,是你爷心里看重的人,我都让她三分,你去和她硬碰硬,岂不是自寻死路?” 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怒,天天破口大骂:“奶奶您太软弱,那么贤惠,我可做不到。奶奶您往日的威风都哪去了。奶奶您宽宏大量,我可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得和她这淫妇斗一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王熙凤在屋里,只装作不敢出声。尤二姐气得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第二天,贾母见她眼睛红肿,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说。

秋桐正想着怎么讨好贾母等人,便悄悄对贾母和王夫人说:“尤二姐就爱寻死觅活的,整天哭哭啼啼,背地里还咒二奶奶和我早点死,好让她能和二爷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贾母听了,说道:“这人心眼儿太坏,长得娇俏,可这嫉妒心也太重了。凤丫头好心待她,她却这般争风吃醋,真是个贱骨头。” 从这以后,贾母对尤二姐的态度渐渐冷淡下来。众人见贾母不喜欢尤二姐,也跟着落井下石,尤二姐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想死不能,想活也难。好在平儿时常背着王熙凤,看尤二姐这般可怜,就安慰安慰她。

尤二姐本就心思单纯,身体娇弱,哪经得起这般折磨。才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暗气憋出了病,变得四肢乏力,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夜里,尤二姐刚合上眼,就看见妹妹尤三姐手捧着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辈子心慈手软,最终吃了大亏。别信那妒妇的花言巧语,她表面贤良,实则内心奸诈,一心要置你于死地才罢休。要是我还在世,绝不让你进这贾府,即便进来,也不会容她这般欺负你。这也是命中注定,咱们生前行为不检点,做出伤风败俗之事,才有此报应。你听我的,用这宝剑杀了那妒妇,咱们一起到警幻仙姑案下,听候发落。不然,你白白丢了性命,还没人可怜你。” 尤二姐哭着说:“妹妹,我一生品行有亏,如今遭此报应也是活该,何必再生出杀戮的冤孽。我还是忍着吧。要是老天怜悯,让我的病好起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妹笑着说:“姐姐,你终究是个糊涂人。自古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虽想悔过自新,可已经让人家父子兄弟陷入乱伦的境地,老天怎会容你安稳度日。” 尤二姐哭着说:“既然不能安生,也是理所应当,我也无怨言。” 小妹听了,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尤二姐猛地惊醒,才发现是一场梦。等贾琏来看她时,屋里没人,尤二姐便哭着说:“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我来这里半年,腹中已有身孕,只是不知是男是女。要是老天可怜,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还好,不然,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更别说孩子了。” 贾琏也哭着说:“你放心,我这就请有名的大夫来给你医治。” 说完,贾琏赶忙出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去军前效力了,想回来后能讨个荫封。小厮们跑去,请来一位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胡太医进来给尤二姐诊脉,说是月经不调,需要大补。贾琏说:“已经三个月没来月经了,还时常恶心呕吐,怕是有了身孕。” 胡君荣听了,又让婆子们把尤二姐的手伸出来,再仔细看看。尤二姐没办法,只好从帐子里伸出手。胡君荣又诊了半天脉,说:“要是胎气,肝脉应该洪大。但木盛生火,月经不调也可能是肝木导致的。医生得大胆些,还请奶奶把脸露一露,让我看看气色,才敢下药。” 贾琏无奈,只好让人把帐子掀起一条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顿时魂不守舍,浑身酥麻,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一会儿,帐子放下,贾琏陪着胡太医出来,询问病情。胡太医说:“不是胎气,是瘀血凝结。现在当务之急是活血化瘀,疏通经脉。” 于是开了药方,告辞离去。贾琏让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给尤二姐服下。结果到了半夜,尤二姐腹痛难忍,竟然把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紧接着,她就血流不止,昏迷过去。贾琏得知后,大骂胡君荣。一边再派人去请别的医生来救治,一边让人去告发胡君荣。胡君荣听说后,早就收拾包袱逃走了。

后来请来的太医说:“尤二姐本就气血不足,怀孕以来,想必是受了些气恼,郁结在心中。那位先生乱用虎狼之药,如今大人的元气已经损伤了八九成,一时半会儿很难痊愈。煎药和丸药一起用,还得让她远离闲言碎语,才有望康复。” 说完便离开了。贾琏气得要查是谁请了姓胡的太医,一查出来,就把那人打得半死。

王熙凤比贾琏还要着急十倍,嘴里说着:“咱们命中没儿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又碰上这么没本事的大夫。” 于是在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默默祷告说:“我要是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快点好起来,能再怀胎生个儿子,我愿意吃长斋念佛。” 贾琏和众人见了,无不称赞她。贾琏和秋桐在一起时,王熙凤又让人做汤做菜,送给尤二姐。还骂平儿没福气,说:“你和我一样。我因为多病,你却没病也不见有身孕。如今二奶奶这样,都是因为咱们没福,或许是犯了什么忌讳,冲撞了她。” 接着又让人出去算命打卦。偏偏算命的回来说:“是属兔的阴人冲撞了。” 大家一算,只有秋桐属兔,都说是她冲撞的。

秋桐最近见贾琏为尤二姐请医治病,又是打人又是骂狗,十分尽心,心里早就醋意大发。如今又听说是她冲撞了尤二姐,王熙凤还劝她:“你先到别处躲几个月再回来。” 秋桐气得又哭又骂:“管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干什么!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撞她了!好个宝贝疙瘩,在外面什么人没见过,偏到了这里就有人冲撞。平白无故的,哪来的孩子?她不过是想哄咱们家那个耳根子软的爷罢了。就算有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奶奶稀罕那杂种,我可不稀罕!谁还不会生孩子!一年半载生一个,那才是纯种的呢!” 骂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正巧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就哭着向邢夫人告状:“二爷和奶奶要把我撵回去,我都没地方安身了,太太您可得给我做主。” 邢夫人听了,急忙数落王熙凤一顿,又骂贾琏:“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不管她好不好,那也是你父亲给的。就因为一个外头来的女人,你就要撵她,眼里还有你老子吗?你要撵她,还不如回你父亲那儿去。”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秋桐更得意了,索性跑到尤二姐的窗户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心里更加烦闷。

晚上,贾琏在秋桐房里歇息,王熙凤也睡了,平儿过来探望尤二姐,悄悄劝她:“你好好养病,别理那个不讲理的人。” 尤二姐拉着平儿哭道:“姐姐,我自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了我,姐姐也受了不少委屈。我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一定报答姐姐的恩情;只怕我没这个命,也只能等来生了。” 平儿也忍不住落泪,说:“想来都是我害了你。我本是一片好心,什么话都没瞒过她。既然听说你在外面,哪有不告诉她的道理。谁知道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尤二姐连忙说:“姐姐这话错了。就算姐姐不告诉她,她也能打听出来,不过是姐姐先说了而已。况且我一心想进贾府,才弄成现在这样,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两人哭了一会儿,平儿又嘱咐了几句,看看天色已晚,才回去休息。

尤二姐心里暗自思忖:“我的病已经没救了,在这里不但得不到调养,还整天受气,肯定好不了。况且孩子也没了,没什么可牵挂的,何必再受这些窝囊气,倒不如一死了之,还落得干净。常听人说,生金子能让人吞下去噎死,这可比上吊自刎干净多了。” 想到这儿,她挣扎着起身,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道有多重,一咬牙,含着泪就吞了下去。她几次拼命伸长脖子,才把生金咽进肚里。然后赶忙穿戴好衣服首饰,躺到炕上。这一切,没人察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丫鬟媳妇们见尤二姐没叫人,正乐得自己去梳洗。王熙凤和秋桐也都出门了。平儿看不过去,对丫头们说:“你们只配被没良心的人打骂着使唤也就罢了,人家是个病人,你们也不知道可怜可怜。她脾气好,你们也得有点分寸,别太过分了,别墙倒众人推。” 丫鬟们听了,急忙推开房门进去查看,只见尤二姐穿戴得整整齐齐,已经死在了炕上。众人这才慌了神,大声喊叫起来。平儿进来一看,忍不住放声大哭。众人虽然平日里惧怕王熙凤,但想到尤二姐为人温和,对下人也好,比王熙凤强多了,如今她死了,谁不伤心落泪,只是不敢让王熙凤看见。

很快,整个贾府都知道了这件事。贾琏进来,抱着尤二姐的尸体大哭不止。王熙凤也假装哭着说:“狠心的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抛下我走了,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尤氏和贾蓉等人也来哭了一场,劝住了贾琏。贾琏向王夫人回禀,请求把尤二姐停灵在梨香院五天,之后再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同意了。贾琏赶忙让人打开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放尤二姐的灵柩。贾琏嫌从后门出灵不好看,就对着梨香院的正墙,在临街的一面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起棚子,设了坛场,做起佛事。众人用软榻铺上锦缎被褥,把尤二姐抬到榻上,用衾单盖好。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在四周,从内子墙一带抬着尤二姐往梨香院走去。那里已经请好了天文生等着,天文生揭开衾单一看,只见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的时候还美貌。贾琏又抱着尸体大哭,嘴里直喊:“奶奶,你死得不明不白,都是我害了你!”

贾蓉赶忙上前劝慰:“叔叔节哀,我这个姨娘是没福气。” 说着,又向南指了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心领神会,只是悄悄跺脚说:“我疏忽了,这件事终究会水落石出,我一定替你报仇。” 天文生回禀说:“奶奶是在今日正卯时去世的,五天后出殡不合适,要么三天,要么七天才行。明天寅时入殓大吉。” 贾琏说:“三天绝对不行,就定七天。因为家叔和家兄都在外面,这是小丧,不敢久停,等他们回来,还要做五七,办一场大的道场才能掩灵。明年再把灵柩运到南方下葬。” 天文生答应下来,写了殃榜就离开了。宝玉早就过来痛哭了一场。贾府的族人们也都来了。

贾琏急忙进去找王熙凤,要银子置办棺椁和丧礼。王熙凤见尤二姐已经被抬出去了,就借口自己有病,说:“老太太和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因此也不出来穿孝,反而往大观园走去。她绕过群山,来到北界墙根下,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回来后又向贾母回禀了一番。贾母说:“别信那些胡话,谁家得痨病死的孩子不是烧了一撒了事,还真要大张旗鼓地开丧破土。既然是二房的媳妇,好歹也是夫妻一场,停五七日后抬出去,要么烧了,要么找个乱葬岗埋了就算了。” 王熙凤笑着说:“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敢劝他。”

正说着,丫鬟来请王熙凤,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 王熙凤只好过去,问贾琏:“要什么银子?你不知道家里近来艰难吗?咱们的月钱,一个月比一个月少,都寅吃卯粮了。昨天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当是以前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是要就拿去。” 说着,让平儿把银子拿出来,递给贾琏,还说贾母有话,然后就走了。贾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打开尤二姐的箱柜,想拿自己的私房钱。可打开箱柜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些折断的簪子、破旧的花朵,还有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平时穿的,贾琏不禁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用包袱把这些东西包好,也不叫小厮丫鬟帮忙,自己提着去烧了。

平儿又是难过,又是觉得好笑,赶忙偷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到厢房拉住贾琏,悄悄递给他,说:“你可别声张,要哭到外面去哭,跑这里来哭给谁看。” 贾琏听了,说:“你说得对。” 接过银子,又把一条裙子递给平儿,说:“这是她平时常穿的,你好好替我收着,留个念想。” 平儿只好收下,把银子藏好。贾琏拿着银子和衣服,让人先去买棺材板。好的太贵,差的他又看不上。贾琏只好自己骑马去挑选,到了晚上,终于抬回来一副好棺材板,价值五百两银子,先赊着,连夜赶制。一面安排人手穿孝守灵,晚上也不回房,就在这里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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