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面蒸腾出暑气，八月的蝉钻入雕花窗棂，与堂前沸腾的人声搅作一团。
张景成用手臂勾住向后倒的姜姚，低头询问道：“小东西，你怎么回事？”
姜姚惊慌失措，待看清楚来人，她心虚拽着衣襟低喃：“暑热。”
黄忠冷冷嚷道：“女娘们去边上待着，别碍事。”
碍事？姜姚冷冷瞥了他一眼。为何新朝无人认识阿拉伯数字呢？这阿拉伯数字尚未普及吗？可电视上不是这样演的，她内心纠结不已，一串数字而已，无伤大雅，又不是什么天道。此事，若冷不丁说出来，别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她呢？才女？怪胎？细作？
柳升目光锐利，这一众学子们的秉性，爱好，他可谓一清二楚。其间，这惊慌失措的小娘子引起他的注意。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人的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呢？从惊恐到不屑，这种极端的转变会是什么呢？
柳升心有成算，他抢过账本，缓缓走来，他目标明确，目光凌厉，语气尖锐，坚定说道：“这账本，你认识，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柳升为何出言相逼。小娘子的惶恐，众人看在眼里。谢烨大惑不解，拦在了柳升的面前。
谢烨警惕瞪着柳升，低喃道：“柳将军，有话好好说，倭语，谁也不认识。”
姜姚惶恐不安后退，心虚低下了头，柳升是如何看出来的？
马晋上前一把扯住柳升的衣袍，喃喃说道：“柳升，柳将军，切勿为难夏娘子。县主与她对吾有救命之恩。”
众人哗然，马晋传递信息量有些大。
柳升眼中有噬血光芒，他哑然失笑道：“吾肯定，她认识。”
马晋愕然，他在等待，等待柳升的猜测。
李三思上前，朝柳升与马晋鞠躬，客气低喃道：“两位将军，我俩有几分交情，能否让我跟她谈谈。”
“两位将军，别欺人太甚。逼供是无用的。”谢烨气恼，这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蕙丫头吓得半死。这会儿又来吓唬夏荷，这事有无王法。
柳升冷哼一声，曹国公怂包一个。子侄也不是好东西，不过他看出来了，众学子以这位皇亲国戚马首是瞻。谈谈，未尝不可。
马晋郑重点头。曹国公与长公主是陛下敬重之人。眼前这少年，他是得罪不起的。
众目睽睽之下，李三思拽起姜姚往窗棂边上去了。
“李三思，你干嘛？”谢烨边说，边跟了过去，张景成双手环胸拦住了他。
“张景成，你是走犬吗？”谢烨双手叉腰，冷冷讽刺道。凭什么，他的侍女，别人来审。
“那些是什么？”李三思开门见山问道。这小娘子有点意思，见识总是出人意料。
“数字。”姜姚神秘兮兮耳语道。李三思总是救她于水火。
李三思诧异，眉头紧蹙。这歪七扭八的东西真是数字吗？他不可置信低喃：“你会倭语？”
倭语？这是账册，跟倭语有何关系。看着李三思眉头紧蹙的模样，她赶忙摇头。
李三思目光炯炯，表情严肃道：“你说清楚些。”
“三思，这不会要了我小命吧？”姜姚闭上双眼，咧嘴，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三思哑然失笑，小娘子担心的是这个。他低喃道：“这是倭人的一本私账。”他内心有了隐约的猜测。这本私账背后牵扯着贪腐。
“私账，这是要动贪官吗？”姜姚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武松打虎的关键是酒。她就是那“不过岗”的酒。
“别问。”李三思冷冷呵斥道。他眼眸中淬了毒，满满全是警告。
姜姚撇嘴，李三思此人，她是信得过，他虽是天之骄子却不娇纵。
众人焦躁不安，不知谁碰了一下，砰一声闷响，木栅栏倒了。
“将军，请屏蔽左右。”李三思正色道。这事涉及之人越少越好。
屏蔽左右？众学子沸腾，李三思害怕了吗？众人不屑，议论，喧哗，吵闹声盖住马晋的声音。
咣当！惊堂木重重敲击在案台上，柳升大吼道：“一刻钟不退出正堂，军法处置。”
众人皆吓得目瞪口呆，又惧柳升淫威，不得不退下。一瞬间功夫，正堂空空如也。
“小娘子，说吧。”柳升目光炯炯，嘴角含笑。
姜姚面色苍白，她躲在李三思身后。怯怯说道：“柳将军，你得确保我的安全。”先说诉求，再论其他。
“私账而已，小娘子切莫担心。”柳升眼中闪烁着光芒，诱哄道。
柳升，这人油嘴滑舌的。姜姚信不过，她站在李三思后背，艰难说道：“这账册上全是数字。”
数字？柳升诧异，账册里记录的内容确实该是数字。他嘟囔道：“什么？”
数字就是数字，要举例吗？姜姚壮着胆上前，指着其中一行道：“5月5日，盐5420担，白银1300两。”她怯怯瞥了柳升一眼，柳升不动声色，嘟嘴，示意继续。
姜姚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道：“6月6日，盐3080担，银739两。”
马晋的眼眸深邃，暗藏波涛。此刻，他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柳升眼里有光，那噬血的光芒隐隐绰绰，盖都盖不住，他盯着那账册，仿佛猎犬嗅到了猎物，下一秒，猎物会将被撕碎。
哐当一声，其中一扇格门让人推开了。十二娘站在门外，大嚷道：“夏荷，住嘴。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骤然闯入的人儿让在场的三人大惊。柳升捂额，县主这人，不惧军法威慑。
姜姚吓得脸色煞白。杀身之祸？柳升，你这个杀千刀的，干嘛要点她。
李三思惊觉，众目睽睽之下，袒露账本的真实内容实在不妥。
“峥峥，休要胡闹。”马晋冷言冷语呵斥道。
“马将军，你居心叵测。”十二娘缓缓上前，她冷峻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她冷冷瞥了柳升一眼，继续道：“你让她窥视账本，要治她于何地。”
“县主，马将军要查贪腐，这小娘子认识倭语，正巧能解燃眉之急，这又何乐而不为呢？”柳升嘴角上扬，眼中燃着兴奋的小火苗。他内心高歌：对上了，对上了。这戏要怎么唱。
“倭语？柳将军真天真，窥管测天，牖中视日。”十二娘怒呵道。
柳升愕然，左右探寻，他嘴里嘀咕道：“何意？”
马晋抿唇，耸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会引火烧身的，况且放火之人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李三思噗嗤一笑。柳升确是莽夫。嘲讽之言也听不出。
十二娘冷冷笑道：“马将军，柳将军，账册之事，事关重大，涉及贪腐，别问她，她是我的人，我不容许别人伤害她半分。”
马晋愣神，他不知范峥峥维护这小女娘至此，他正色道：“峥峥，事关重大，吾保证，会护其安全的。”
十二娘冷笑，一脸鄙夷道：“妾都约束不了之人，吾凭什么信任之。”
柳升内心一阵狂喜：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