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曦愿意合作,让麦麦提松了口气。
出门后,他迅速掏出手机,分别打给了马文斌和莱娜,告诉了他们这一好消息,也顺便让他们做好后续的准备工作,确保资金池能顺利推进。
安排好后,麦麦提又拿起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大东,进展怎么样了?有什么线索?”麦麦提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急迫。
麦麦提口中的大东,正是当年深航开工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邱代东——也幸好是安排的邱代东,要是其他亚风的高层,只怕这条线会被掌握他老底的吴俊豪灭掉。
那次会议上与吴俊豪针锋相对后,麦麦提便把他安排去调查海华在项目资金流向、设备采购环节上有无什么猫腻。
麦麦提本意是想打断吴俊豪的进攻节奏,可眼下这时局让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争取能够找到扳倒海华的突破口。
电话那头传来邱代东的声音。“麦总,刚刚进入海华的设备招标与技术审核岗位,还在整合他们的招标文件和设备报价、验收材料。只是,您提到的财务部分,我现在还不在那个职责范围。”
麦麦提想了想说道:“没关系,你就按你目前能接触到的部分做,主要是供应商资质、投标技术文件、设备验收流程中的技术核查,之后跟踪设备进场后的运行记录,形成一个完整的采购闭环档案。”
“对头!麦总,”邱代东的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肯定,“我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现在至少知道有两个与海华高层有私交的供应商,在风机塔筒和变桨系统标段中成功中标,明显违反了招标的‘回避原则’。
此外,我在实地勘查时发现,某批设备型号与合同标注的规格不符,疑似‘以旧充新’或者‘低配替代’。
更离谱的是,部分设备的运输与安装竟然由无资质的第三方挂靠完成,这些公司与海华副总的亲属企业有重叠。”
麦麦提听后,轻轻叹了口气。邱代东所收集到的,还都只是“表象”,无法直接指向海华的决策层或账面上的问题。
“招标回避”和“设备型号与合同标注不符”这些,仅仅只是小打小闹,哪怕在普通的审计中也能找到类似的漏洞。
至于三方公司与海华副总的亲属企业有重叠,就更没啥可说的了。
坊间早就传开了,海华公司那些高薪副总位置上的,都是由五大发电集团员工家属担任。
“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麦麦提苦涩一笑。
“有的,海华的大股东就是那个‘股市第一人’韩元良。正在为他们企业在纽交所上市做准备,而且海华大搞赊销,让下游风电场买风机时‘先欠账用着’。”
麦麦提眉头一挑,眼神变得锐利。“韩元良?那个上交所的创始人?”
他心中一震,顿时明白吴俊豪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抓住他们的动向。
“等一下,你说他们让下游企业赊账?”
“是啊,所以我就说为啥这些月天天能听到三北某些地区的风电机组发生数百起大规模的“风车宕机”脱网事故。还有,麦总,我和您说,海华制造的风机,前阵子在吊装调试时,出现多起触电起火、起重机倾倒事故,据说一个区委副书记在准备剪彩仪式时被当场砸死。”
经邱代东提醒,麦麦提一愣,想起后世他对这件事印象还很极深,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风机——原来就是海华的!
“所以听说领导层有点震怒。”邱代东补充道。
麦麦提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地说道:“好的。那你这样,邱代东,你调查的这些信息虽然重要,但还没触到他们的‘账’,也没摸到他们的‘人’。
他们要做账,一般是人和账分开,设备和资金从来不走同一条线路。我们不能只盯着你看得见的。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几件事:首先,想办法去‘设备技术例会’坐一两次,别说话,多听听是谁在主导每次品牌切换的决策。
然后,盯住那两个供货商的‘项目跟单员’,他们最有可能嘴松,也最清楚货到底从哪来的、谁在背后点头。
最后,找机会接近海华的财务系统——重点不是账本,而是‘设备请款流转单’。你只需要一张,一张就够我们拼出整条资金链。”
麦麦提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资料能帮我们梳理出设备采购环节中是否存在回扣、调包、内外勾结等问题。要盯住的关键点是:‘谁放水’,‘设备真假’,以及采购链上的异常行为。”
邱代东在那头略微犹豫,但很快便回应:“明白了,麦总,我这边会再加紧。”
麦麦提继续说道:“至于找财务那部分的底,可能会比较难,但如果你能查到他们是否虚报利润,或者试图粉饰账面,那就最好不过。尽量去找找机会。”
“首先,你可以拿到“非标准请款单”的样本。”麦麦提的声音变得低沉,“如果不出意外,海华重工的设备采购流程,每一笔请款都需“设备部—技术部—财务部—总经办”这些部门盖章。
你可以查阅一些旧项目归档材料;特别是对比‘技术审核意见’和实际付款单,看看有没有单据绕过了技术部门,或者在备注中出现‘无需复核’之类的字眼。这样的大多数单据,往往就是‘走关系’的,付款金额也大概率虚高。”
“然后,观察财务系统中的‘返修’和‘设备折旧’记录。”麦麦提说道,“有些财务造假并不是通过大额利润调整,而是通过虚构设备返修、报损或折旧来掩盖项目超预算的情况。”
“这个我可以通过设备维护统计来申请查看部分运行记录,”邱代东回应,“最近正好有个‘技术上的小事故’,我可以借机查看相关财务计提流程。”
“对,”麦麦提继续说,“最后,你得想想办法打入他们的小圈子,参与一些请款会议,注意他们的语言漏洞。
特别是在‘设备请款—总务—财务’这些中层小团体的饭局或者差旅中,重点不是听他们的‘文件’,而是听听他们的对话。比如什么‘总监说了可以直接批’,或者‘那批货要尽快做账’这种话术。”
麦麦麦提话语渐冷:“话术你应该也清楚了吧?找个理由,比如‘设备到货急需报账’,然后拿出‘领导交代’的借口,制造一次‘主动走账流程’的机会,试探他们的反应。”
“明白!”邱代东应声道。
——
紧接着的两周,麦麦提是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状态中度过的。
距海华公布新一轮pre-b轮融资,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在目前的金融节奏上,六月份正是很多pE基金和并购基金的中期披露季;Lp们集中开会审资产、谈收益、定下一步出资计划;也是q2各类项目包发布、老基金滚动续投的高峰期。
更急切的是,这一时间点,也紧挨着欧洲碳交易市场的夏季政策审议窗口,再往后推三周,就是布鲁塞尔那场EREt欧洲可再生能源技术审议会。
可以说,这一切环环相扣,每个时间点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技术性踩踏”的诱因。
尽管唐若曦已经点头,答应拿出晨曦的ScAdA数据库、控制系统源码和与地方电网打通的调度接口,协助麦麦提构建那个“结构化资金池”来与吴俊豪对冲。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再完成一个更隐蔽也更凶险的前置部署——做一个能够拔掉吴俊豪Lp资金的抽水管。
艾丽斯那边同时在发力,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吴俊豪的pE基金结构。
她通过第三方尽调公司,摸到了一家持有其劣后级份额的次级债权方。
这是一家设在香港的混合型pE基金,专投绿色能源和欧洲碳资产类项目,他们持有的是“优劣分级”结构中的劣后端。
也就是说,这部分收益高度依赖于VENSYS股价的上涨与碳交易价格的反弹,一旦估值下滑或清算压力提前触发,劣后就要吃亏。
巧合的是,这家pE曾与亚风有过短暂合作,只不过那时麦麦提无暇顾及,对方于是转而投入了海华的怀抱。
这种局面,尽管尴尬,麦麦提脸上却不得不厚着脸皮,亲自登门协商。
他向对方提了个虽毒,但却很有诱惑力的提议:用一笔“碳资产互换”来换这家pE提前清算他们在海华风电基金中的那笔劣后级份额
“我们拿新疆本地已备案风电项目的可核证碳减排量,对价承诺你们在地方政策绿名单中享受未来三年的指标优先;加上一个基于ScAdA数据输出的碳信贷承载池,由晨曦主控系统协助构建,资产底层清晰,数据权限稳定。你们不用再赌欧洲那边的碳交易博弈了,只用赌我们这边政策的确定性。”
说到底,他提供的不是一个稳定收益,而是一张政策免疫的“保险单”。对于一家身处中美碳资产估值夹缝中的次级pE来说,这是足以改变退出逻辑的报价。
麦麦提也并非孤身作战,马文斌这边也在莱娜的指点下,用区块链做另一件事:将晨曦的ScAdA数据库、调度算法、功率预测引擎、边缘控制器数据接入路径等技术模块,全部打包入一个“虚拟技术资产池”,并进行链上资产标识。
自然不是为了融资,而是为了制造“正在剥离底层技术能力”的市场信号。
这套结构足以引导媒体和二级市场投资人解读出一个关键暗示——“晨曦正在减持风电资产”,甚至可能退出部分项目。
这些,恰恰就是他们要营造的金融错觉。
并不真的要让晨曦退出,只是要释放一个“认沽信号”,引导市场误判他这边资金池要缩水、主控系统被剥离、核心数据外流,继而影响对晨曦估值的判断。
等到退出风声真的放出后,麦麦提就可以让与他们之前长期合作的,一家擅长制造能源政策“风声”的欧洲智库Eurwind watch,发表一份关于“亚洲主控系统与欧洲风电新规之间的合规落差”的技术简报,并有意引述晨曦系统“可能不再满足下一阶段调度接口认证”的传闻。
这份报告会在晨曦认沽信号发布三天后上线,形成二级冲击波。
这一切的唯一目标,自然都是吴俊豪背后的那些Lp。
受限合伙人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可不是亏损,而是估值风向“变了”。尤其是那些持有风电组合的跨国Lp,一旦察觉市场风向不利,就会提前启动减配机制,要求基金管理人降低风电资产仓位。
一旦启动减配,基金经理就得卖项目、回收现金、做动态平衡,
这就是麦麦提的“抽水管”。
拿马文斌形容的话来说,就是:“你以为我在撤,其实我在集结。你以为我在走人,其实我在换枪。你以为我是池塘干了,其实我在下面挖了通海的管道。”
这些操作都必须在六月中旬也就是吴俊豪向市场公布海华新一轮pre-b轮募资计划之前全部部署完成。
若能在此之前撬动他的Lp信心,一场连锁的赎回潮,就可能从最薄弱的劣后资产开始,像溃堤一样,顺着资金结构的斜坡一泄到底。
只是,就在麦麦提正在逐步推进这些步骤时,他却先行一步被一个意外部门找了上门。
是纪委系统——他们来得毫无预兆,就在他刚从香港会见次级债权方归来不久。
彼时他正在亚风总部,转移亚风之前的认购资金,并将一部分资金隐藏在外部市场,以防止吴俊豪的调查团进一步追踪。
麦麦提一直在怀疑是不是亚风内部出了内鬼,就像他安插邱代东打入海华的操作一样,别人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反过来。
直到纪委的电话打进来,约他在南山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包房见面,他才有些后知后觉。
“麦经理,不会是……咱们这边的资金操作被盯上了?”艾丽斯在听说消息后,脸色发白。
麦麦提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会是那事。”
顿了顿,他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低声补了一句:“是一些老账——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