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启元宫的紧绷与翊坤宫的暴怒，贤妃沈落霞的永福宫暖阁里，自始至终是一片沉静。
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玫瑰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氤氲的茶气袅袅升起，将她素净的面容笼在一片朦胧里，更显得她心境平和，与后宫的暗流涌动格格不入。
“娘娘，”春丝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方才听闻，翊坤宫那边动静极大，贵妃娘娘竟将最喜欢的赤金点翠步摇都砸了，气得当午连膳都未曾动一口呢。”
她偷眼觑着沈落霞的神色，见主子依旧垂眸品茗，才又小心翼翼地追问，“娘娘您说……陛下这回，真会如底下人猜的那般，破格晋封佳婕妤为从二品昭仪吗？”
“会又如何呢？”沈落霞终于抬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青瓷茶盏边缘，声音清淡得像杯底沉下的茶叶。
她微微倾身，浅啜一口茶汤，舌尖蔓延开的清苦，恰好压下了心底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陛下若真决意破格，那所谓的祖宗规矩，也不过是笔下可改的条文罢了。佳婕妤先前无子便从贵仪晋封婕妤，不早已是破了先例的事？”沈落霞放下茶盏，杯底与描金茶托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的话，绝非随口而谈。
在后宫浸淫多年，她早已看透这深宫里的立身之规。
规矩是帝王定的，自然也由帝王来改。
从前她或许还觉得萧浔虽宠谢知意，却仍会顾念朝堂与后宫的平衡，不至于太过逾矩。
可自谢知意产子那日，萧浔亲守产房外，寸步不离，又细细叮嘱太医院务必好生调养，那番姿态里藏着的，早已不只是帝王对有功嫔妃的“圣宠”，更添了几分寻常男子对心爱女子的“情爱”。
这份情意，足以让他为谢知意打破更多“规矩”。
春丝听得心头一震，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担忧：“娘娘的意思是……佳婕妤这昭仪之位，竟真的十有八九了？那往后，她的势头岂不是要盖过咱们所有人……”
“往后如何，轮不到咱们来操心。”沈落霞淡淡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转向窗外。
秋风正卷着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过窗棂，落得无声无息，“咱们呀，安安稳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坐在这里看好戏便是。”
“奴婢是替娘娘不值。”春丝小心嘀咕道。
沈落霞目光微凛，“春丝，跟着本宫，是觉得委屈了？还是瞧着旁人风光，心里便挪了念想，想去攀那看似热闹的高枝了？”
春丝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扑通跪下，声音都带着颤：“娘娘明鉴！奴婢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奴婢只是……只是嘴笨说错了话，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沈落霞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叶，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起来吧。记住你的本分，替本宫不值是假，乱了自己的心性是真。永福宫的安稳，经不起你这般‘心疼’。”
春丝连忙磕了个头，起身垂着手侍立一旁，后背早已惊出一层冷汗，声音依旧发虚：“是，奴婢记住了……谢娘娘教诲，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沈落霞“嗯”了一声，算是应答，视线重新落回那盏龙井上，茶烟已散，只余杯底一片清明，语气也恢复了先前的沉静：“下去吧，把窗台上的菊花浇了。”
“是，娘娘。”春丝乖顺的行礼退了出去。
身陷后宫舆论之中的佳婕妤谢知意，此时正半卧在榻上，听霜降说宫内的事，“娘娘，宫里都在猜您会封什么位份呢，都说至少是贵嫔之位，还有可能是从二品的昭仪呢！”
谢知意皱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沉声道：“这些人倒是比我还上心。这般大肆揣测，看似是捧，实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巴不得我树大招风，好给我安个“恃宠而骄、僭越本分”的罪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平白惹得陛下厌烦，也给那些本就眼红的人递去现成的把柄。”
“娘娘说得极是！这些嚼舌根的人最是险恶，看似句句夸您得宠，实则字字都在给您招祸。”寒露附和道。
谷雨拉开霜降，安抚地说道：“娘娘，您刚生产完身子还弱，可千万不能被这些闲言碎语气着，这事，奴婢会和陈公公他们处理好的，您放心。”
谢知意淡笑道：“我不生气，我只是没想到皇后会任由这些流言蜚语在宫里蔓延。她素来以“端方持重、统摄六宫”自居，这般放任底下人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也不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谷雨指尖捏着锦帕，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后怕的笃定：“娘娘，奴婢倒觉得……皇后娘娘许是故意的。您想啊，您刚生产完，最要紧的便是静养身子，一丝气都受不得。这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明摆着是要搅得您心神不宁。您若日日惦记着这些是非，觉也睡不好，膳也进不香，身子哪能养得好？她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用亲自做什么，就能让您坐不好这个月子，可不比亲自动手更省事？”
“她这样跟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狠毒的妇人，真是该死！”霜降不忿地道。
“霜降！”谷雨瞪她一眼，“你去把膳食端进来，娘娘饿了。”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气急，又口无遮拦乱说话了，冲撞了您也失了规矩，实在该罚！奴婢这就去端膳，今晚……今晚奴婢就不吃晚膳，当是给自个儿赔罪了。”霜降垂首，一副知错认罚的模样。
“晚膳还是要吃的，饿坏了身子，娘娘没人使唤，还是罚你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吧。”谢知意语气里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并没有真的责怪这个一心护主的婢女。
“谢娘娘宽宥！”霜降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谷雨嗔怪地道：“娘娘，您就宠着她吧。“
“别恼，娘娘也宠着你。“谢知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