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风带着草木清气，吹在脸上竟有些发烫。艾时瘫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矿灯早已耗尽最后一丝电量，沉甸甸地坠在腰间。王勇正用军用水壶接山涧水，刘胖子靠在石头上，伤口缠着的布条已经发黑，却难得露出点放松的神色。
“歇够了就得找地方落脚。”艾时掐了根草茎叼在嘴里，草汁的涩味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这山看着面生，得先辨明方位。”他抬头看天，日头偏西，落在左侧山峦的缺口处，“太阳落山在酉位，说明那缺口是正西，咱们现在面朝正南。”
王勇灌了半壶水，抹了把嘴：“正南？那往南走应该能碰着人家吧？”
“不一定。”艾时摇头，指着远处山脉的走向，“你看这山，主脉从西北往东南延伸，支脉像张开的手掌，咱们就在这‘掌心’里。按风水说，‘掌心藏气’，但也容易‘聚阴’，未必有人烟。”他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八卦图，“乾为天，坤为地，咱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在坤位，土性重，适合藏东西，也可能藏着墓。”
刘胖子笑了：“时哥，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你又惦记上这个了？”
“不是惦记，是生计。”艾时收起石头，“咱们干粮没了，身上的东西换不了几个钱，不找个‘活’，就得饿肚子。”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走，先按寻龙诀看看这山的脉络，真有藏风聚气的地方，再做打算。”
三人顺着山涧往上游走，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偶尔有小鱼窜过，惊起一圈圈涟漪。艾时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脚步，或弯腰看土壤的颜色，或抬头望山势的起伏，嘴里念念有词：“寻龙先寻祖与宗，不辨祖宗何足言……这主脉来势雄，支脉却散，像是‘回龙顾祖’局，但少了‘案山’，气聚不住。”
王勇听得一头雾水：“啥是案山？”
“就是主山前面的小山，像书桌一样，能挡气外泄。”艾时指着远处一座低矮的丘陵，“那座就是，但离主山太远，力道不足，算不上好局。”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碎，“土色偏黄，杂着砂粒，是‘龙砂土’，说明附近有山脉的气口。”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中央有座孤立的山包，像个倒扣的斗。山包周围有五条小山脊延伸出来，像五条龙围着它，山包顶上隐约有片松林，在风中摇摇晃晃。
“就是这儿了。”艾时眼睛一亮，指着山包，“五龙抱珠！典型的王侯级墓穴格局！”他快步走到山包下，仰头观望，“你看这山包，圆顶方身，像古代的‘覆斗形’封土，上面的松树排列有序，不是野生的，是人工栽的，用来挡煞。”
王勇咋舌：“这么明显？不怕被人盗了？”
“明显才安全。”艾时绕着山包走了一圈，“你看这五条山脊，每条的尽头都有块巨石，像‘守门兽’，是‘五行石’。东边的青灰色，属木；西边的白中带黑，属金；南边的红棕色，属火；北边的黑青色，属水；中间的黄白色，属土。金木水火土，镇守五行，寻常盗墓贼看不懂，不敢动。”
刘胖子靠在土坡上，喘着气问：“那墓穴入口在哪儿？”
“别急，定穴得看星象。”艾时看了看天色，夕阳把云彩染成金红色，“等天黑，看二十八星宿的方位。”他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先歇着，我去捡点柴，晚上烤点鱼吃。”
王勇跟着去溪边钓鱼，刘胖子则在附近找了些野果，酸涩得很，却能填肚子。天黑时，三人围着篝火，火上烤着几条小鱼，滋滋冒油，香气飘了很远。艾时望着天上的星星，指着北方的七颗亮星：“那是北斗七星，斗柄指西，天下皆秋，现在是酉时，正好对应咱们的方位。”
他又指向东方的一片星群：“那是苍龙七宿的角宿，像龙的角，主山的气口就在角宿对应的方位。”艾时拿出随身携带的罗盘，黄铜盘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中心的指针在黑暗中微微颤动，“罗盘分二十四山，对应二十四节气，咱们要找的穴，在‘壬山丙向’，也就是坐北朝南，偏西三度。”
他抱着罗盘绕着山包走，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盯着指针看。走到山包西侧的第二条山脊尽头，罗盘的指针突然剧烈晃动，然后稳稳地指向山包深处。“找到了！”艾时蹲下身，用手量着地面的坡度，“坡度三十五度，符合‘葬乘生气’的说法，气口就在这下面。”
王勇兴奋地拿起工兵铲：“挖？”
“别急，先看土色。”艾时拦住他，用手扒开表层的浮土，露出下面的黄土，土块紧实，上面有细密的纹路，“是‘五花土’！你看这土，黄中带红，间着白，是下葬时翻动过的，下面一定有东西。”他又往下挖了几寸，掏出块陶片，边缘有弧度，上面还沾着点红漆，“是汉代的‘红陶’，说明这墓至少是汉代的。”
“汉代的王侯墓，那不得有宝贝？”王勇摩拳擦掌。
“别高兴太早，”艾时把陶片收好，“看这‘五龙抱珠’局，主人身份不低，防盗措施肯定严。而且这五行石镇着，说不定有按五行八卦设的机关。”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天罡星，“今晚是天罡星当值，宜静不宜动，明天卯时再动手，那时阳气初升，能压煞。”
当晚，几人就在山脊下搭了个简易的窝棚，轮流守夜。艾时守上半夜，借着月光研究罗盘，盘面上的三十六天罡、四十八地煞方位被他摸得滚瓜烂熟。他想起师父说的话：“天罡主生，地煞主死，定穴时，要让墓穴避开地煞，接住天罡气，才能找到真穴。”
卯时刚到，天蒙蒙亮，艾时就叫醒了王勇和刘胖子。“开工。”他指着罗盘指针的方向，“从这儿往下挖，顺着气口走，注意土层的变化，一旦出现‘夯土’，就是墓道了。”
王勇用工兵铲开挖，艾时在旁边指挥：“慢点，别破坏了土层结构……对，这层是‘虚土’，再往下就是实土……停！你看这土，是不是更硬了？”
果然，下面的土块紧实得像石头，用铲刃敲上去，发出“咚咚”的闷响。“是夯土！”艾时眼睛一亮，“墓道就在这下面，厚度约莫三尺，得小心挖，别碰着里面的砖石。”
三人轮流开挖，夯土果然坚硬，挖了一个多时辰，才挖了不到两尺深。艾时突然喊停：“等等，这夯土里有东西。”他用手扒开土块，露出块青灰色的砖，砖面上刻着个“甲”字，“是‘甲字砖’，汉代高级墓葬常用，说明这墓规格不低。”
又挖了半个时辰，终于挖到了墓道的顶部，是用青砖砌的，砖缝里灌着白灰，坚硬无比。艾时用探针顺着砖缝探了探，长度够不到底：“墓道至少两丈深，得找入口。”他绕着夯土范围走了一圈，在东侧发现块松动的砖，“这是‘活砖’，是入口。”
王勇用工兵铲撬开活砖，里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朽木的气息涌出来。艾时把罗盘凑近洞口，指针稳定地指向里面：“气口通畅，没被堵死，下面安全。”他拿出折叠铲，打开后伸进洞里，“探探深度，差不多一丈五，能下去。”
刘胖子伤臂用不上力，就在上面守着，艾时和王勇则准备下墓道。艾时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两根蜡烛，点燃了递一根给王勇：“进墓先点蜡，蜡灭就撤，别逞强。”他自己则拿着罗盘，深吸一口气，率先钻进洞口。
墓道狭窄，只能弯腰行走，青砖铺的地面很滑，长满了青苔。艾时举着蜡烛，火苗在气流中微微晃动，照亮了两侧的壁画——画的是车马出行的场景，文官在前，武将在后，中间的马车装饰华丽，显然是墓主人的仪仗。
“看这壁画风格，是西汉的。”艾时边走边说，“线条流畅，色彩用的是矿物颜料，虽褪色了，还能看出红、绿、蓝三色，是‘汉墓三彩’的前身。”他用手摸了摸壁画，表面有层包浆，“没被人动过，是原封的。”
走了约莫三十步，墓道尽头出现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八卦图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清晰可见，每个卦象中间都有个小孔，像是钥匙孔。
“是八卦锁。”艾时盯着石门，“得按五行生克来开，错一步就可能触发机关。”他从怀里掏出那枚从林子里默墓带出来的铜钉，“这钉子是黄铜的，属金，对应兑卦，金生水，坎卦属水，应该先开坎卦。”
他将铜钉插进坎卦的小孔，轻轻一拧，石门“咔”地响了一声，坎卦的图案陷了进去。“对了！”艾时精神一振，“水生木，震卦属木，开震卦！”他又找了根树枝，插进震卦的小孔，用力一推，震卦也陷了进去。
接着是木生火，离卦属火；火生土，艮卦属土；土生金，兑卦属金。每开一个卦象，石门就发出一声轻响，等最后一个兑卦陷进去，石门突然“轰隆”一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门后是间耳室，摆满了陶罐和青铜器，艾时举着蜡烛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个青铜鼎，三足两耳，鼎身刻着云雷纹，鼎口有烟熏的痕迹，显然是墓主人生前用的。“是‘食鼎’，用来煮肉的，看尺寸，能煮整只羊。”
王勇在角落里发现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玉器，有玉璧、玉圭、玉璋，都是礼器。“时哥，这值多少钱？”
“别碰！”艾时拦住他，“这些是‘明器’，但上面有纹饰，得看清楚。”他拿起玉璧，对着烛光看，“璧上刻的是‘谷纹’，西汉早期的风格，边缘有缺口，是‘破璧’，下葬时特意敲碎的，寓意‘与天地沟通’。”
耳室尽头还有扇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是主墓室，中央放着具棺椁，是梓木做的，外面套着层石椁，石椁上刻着二十八星宿的图案，从角宿到轸宿，排列得丝毫不差。
“石椁上的星宿，对应着下葬的时辰。”艾时指着北方的斗宿，“斗宿最亮，说明下葬在丑时，北斗斗柄指丑，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候，适合藏棺。”他绕着石椁走了一圈，“椁盖和椁身的缝隙里有朱砂，是用来辟邪的，下面应该有棺钉，得找‘脐钉’的位置。”
所谓“脐钉”，就是棺椁正中央的钉子，对应着人体的肚脐，是“生气”汇聚的地方。艾时在石椁中央找到了那枚钉子，比其他钉子粗一倍，上面刻着个“令”字。“是‘玉押钉’，用和田玉做的，只有王侯能用。”
他用工兵铲撬开脐钉，石椁盖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被打开。里面的梓木棺保存完好，棺身上刷着黑漆，用金粉画着云气纹，棺头贴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是“镇尸符”，符尾写着“永元三年”，是汉和帝的年号。
“永元三年，公元91年。”艾时算了算，“距今一千九百多年，保存成这样，不容易。”他没急于开棺，而是先查看墓室的其他地方，西侧有个陶仓，里面装着谷子，已经碳化，变成了黑色的颗粒；东侧有个铜灯台，是“长信宫灯”的样式，宫女执灯，灯盘可以转动，用来调节光照方向。
“这灯台是仿品，”艾时拿起灯台，“真品在博物馆，这是当时的工匠仿的，但工艺不错，也算值钱。”他把灯台放回原位，“主棺里的东西才是重头戏，但开棺得看时辰，现在是辰时，属土，土克水，棺里的‘气’不稳，等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再开。”
王勇在墓室角落找到个酒壶，是青铜的，壶身上刻着“君幸酒”三个字，倒过来晃了晃，还有点液体晃出来。“是酒！”
“别喝！”艾时赶紧夺过酒壶，“这是‘陪葬礼酒’，泡过朱砂和草药，喝了会中毒。”他把壶盖盖好，“汉代人相信，酒能让墓主人在阴间保持清醒，其实就是防腐用的。”
午时一到，阳光透过墓道的缝隙照进主墓室，在石椁上投下道亮线。艾时深吸一口气，示意王勇搭把手，两人合力掀开梓木棺盖——里面铺着层丝绸，虽然已经朽坏，但还能看出上面绣着的龙凤图案，墓主人的骸骨躺在中央，穿着金缕玉衣，玉片用金线连缀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金缕玉衣！”王勇倒吸一口凉气，“真的是王侯墓！”
艾时的目光落在玉衣的头部，那里放着块玉覆面，遮住了墓主人的脸，玉覆面的眼睛是用黑玛瑙做的，鼻子是青白玉，嘴巴是墨玉，栩栩如生。“这覆面是和田玉做的，玉质上等，光这块就值老钱了。”
他小心地取下玉覆面，露出墓主人的头骨，牙齿还很完整，说明生前营养不错。头骨旁边放着个小盒子，是象牙做的，上面刻着三十六天罡的名字，从“天魁星”到“天巧星”，一个不少。
“是‘北斗盒’，里面应该装着墓主人的私印。”艾时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枚玉印，印文是“中山内史”，四个篆字，刻得刚劲有力，“中山国的内史，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官不小，难怪有金缕玉衣。”
棺内的随葬品还有很多，有青铜剑、漆器、竹简，艾时一样样小心地拿出来，用带来的布包好。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而不是在盗墓。王勇在一旁帮忙，脸上满是兴奋，却也学着艾时的样子，轻手轻脚，生怕弄坏了东西。
等清完棺内的东西，太阳已经西斜，艾时看着满地的文物，突然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在地下躺了近两千年，今天重见天日，不知道是好是坏。”
王勇不解：“卖了能换钱，咋不好？”
“钱是好，但这些东西，是历史。”艾时拿起那枚“中山内史”印，“它能告诉咱们，两千年前有个叫‘某’的人，在这里当过大官，他的生活，他的想法，都在这些东西里。”他把玉印放回盒子，“走吧，先找地方把东西藏好，明天联系买家，这次的‘活’，够咱们吃好几年了。”
几人背着包好的文物，顺着墓道往外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艾时回头望了眼主墓室，石椁敞开着，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阳光，也吞噬着那段早已被遗忘的历史。他知道，这次的发现，只是寻龙分金路上的一站，前方还有更多的山脉，更多的墓穴，等着他用罗盘和脚步去丈量。而那些藏在地下的秘密，就像天上的星斗，指引着他，也考验着他，让他在这条充满未知的路上，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