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黝黑的脸上满是忧虑:“哥,这事儿压我心里好些天了!上回,皮家那帮狗日的就敢拉上五十多号人,端着明晃晃的枪摸进牛角山!
我在‘皮家军’当差的表姑家侄子偷偷递了信儿,说他们营长正谋划着带大队人马进山,就是冲咱们这块来的!操他姥姥的,这么多条枪对着咱们这山旮旯,能憋出什么好屁来?”
他搓着手,“咱们几个豁出命才有了点样子,可千万不能毁在这帮王八羔子手里啊!”
一旁的杠头脸上还带着未消尽的淤青,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屈辱和恐惧:“根哥!有桩事……我……我一直没敢言语!就前些日子去元宝镇赶集,在镇子外头那片老槐树林子里,被‘皮家军’五六个杂碎给堵了!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好像疼痛还在,“打完了,他们撂下狠话,指名道姓让我给你们带个信儿……说让咱们……让咱们把招子放亮点儿,提防着被人打了黑枪、砸了闷棍!那眼神阴恻恻的,跟蛇一样……”
大胜“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根哥!我就不明白了!皮家这帮龟孙子,怎么就死盯着咱们几个不放?!”
江河的脸阴得几乎要滴水:“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手里有枪!”他看着几个兄弟,“在这世道,有枪就是草头王!皮家想在这地界上立威,想招兵买马扩充势力,不先把咱们这几根硬骨头啃下来,收服了,他拿什么去唬人?拿什么去招揽那些墙头草?咱们就是他皮家扬名立万、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操他娘的!”二愣子气得脖子都粗了,“那咱们就干等着,由着他们在咱头上拉屎撒尿,骑在脖子上?!”
“等?”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等个屁!抄家伙,干他们一回!干到他皮家疼到骨头里!”
三天后,农历八月十六。
皮家大院早已不复往日乡绅宅邸的模样,完全是一座杀气腾腾的兵营模样。
空场上尘土飞扬,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兵痞们吆五喝六地操练,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臭。那个从东北军里叛逃出来的兵痞头子贾宝鱼,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皮家正厅的太师椅上,身边围着七八个满脸横肉、腰挎盒子炮的亲信警卫——正是上次在槐树林里打杠头的几头货。
皮家大少爷皮木仁心里其实有些发虚。当初皮家大院遭难,是江河和二愣子带着人像杀神一样解了围,虽然他没有亲见,但那场面想着都让他后脖梗子发凉。
他本不想和江河他们撕破脸,奈何架不住他那远在“满洲国”的二弟皮木义极力拱火。
皮木仁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膨胀起来。
“妈的,老子手下现在有两百条枪!”皮木仁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虽然以前和那个孝忠鬼子的二弟龃龉不断,但听说皮木义在“新京”混得风生水起,深得日本人信任,连睡的女人都是日本娘们!想想自己,只能睡睡家里的丫鬟或者堂子里的女人…巨大的落差和卑劣的欲望瞬间填满了他的狗脑子。
“跟着老二干,老子迟早也能睡上东洋婆娘!”这个愚蠢的念头让他热血沸腾,对皮木义从“满洲国”发来的、两天一个三天一封的电报指令言听计从,根本不去想他那心眼儿比蜂窝煤还多的兄弟,是不是拿他当枪使,去捅一个要命的马蜂窝。
八月十五夜,元宝镇。
元宝酒家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映照着门楣上“皮家军劳军宴”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这已经是“皮家军”包下整个酒楼的第三天。
两百多号人,要在这里连吃三天流水席!席面要求顿顿有鱼有肉,白面馒头管够,酒更不能断!
按理说,来了这么一个“大活”,董掌柜该笑得合不拢嘴的。可实际上,这个精明的生意人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撮。
三天前,皮木仁亲自登门拍着他的肩膀:“董掌柜!我皮家在你这里‘劳军’,是给你面子!你给我伺候好了,只要我的弟兄们吃得高兴,喝得痛快,大洋,少不了你的!”
皮木仁话说得漂亮,却绝口不提一个关键:要是他这帮如狼似虎的“弟兄”吃得不满意呢?这帮犊子要是还有其他脏心烂肺的企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