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义师勤王（三十三）
接替张文秀指挥前锋的，是张献忠的另一位义子张能奇（艾能奇）。
他作战素以勇猛着称，此前的几次交手，他并未能与武昌兵打交道，但张文秀的死让他犯了嘀咕，变得谨慎了许多。
第一拨人都是炮灰，衣衫褴褛，手中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防守方阵后有二十门炮，第一轮十门齐射，瞬间将流寇的进攻势头打断，那些毫无士气可言的流民瞬间崩溃，往后乱跑。
八大王张献忠此时正亲临战阵，观察着远处单薄的阵线。
与普通明军相比，这些“武昌兵”赖于奇器之巧，总是结硬寨、打呆仗，让他轻蔑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好对付。
他不太清楚敌人如何能对大军行动了如指掌的，但既然到了这里，断没有简简单单就返回的道理。
而且，眼前的这些人显然目的就是阻断自己，不会对他进行追击，钓鱼战术恐怕也不会奏效。
想清楚这些，他又挥手，下令将溃散的流民重新集合起来，再次进攻。
这次，流寇阵中的几门火炮也开始发威，轰塌了两块土墙。
山脊上，胡忠义与董兴龙找了半天，始终没能找到有效的射击角度。
“奶奶的，学精了，躲在人堆里。”
“主要是他们队伍太大，距离太远了。而且旗号繁多，认不清谁是谁。”
“到阵后去，留着子弹对付冲阵的猛将。”
张献忠并不清楚因为流民队伍过于庞大，他刚刚躲过了一次狙击。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狙击枪，在正面战场上作用有限，主要用于偷袭和点杀突前的重要目标。
陈吉发此前并未指望能杀伤大将，胡忠义能狙到张文秀，已经是意外走运了。
流寇很快就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这次，流民之中还混杂了一些别的旗号，比如说之前同谭青云他们交过手的革里眼、左金王、乱世王等。
这些匪首将本部兵马藏于后阵，驱赶着杂兵和流民往前冲。
贾二听到后阵的火炮再次开始轰鸣，紧接着，前方传来流寇的惨叫。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立刻崩溃，由于压阵的杂兵弹压，这群人稀稀拉拉冲到了第一层土墙前。
前面的黑甲兵吹响了哨子，当先跳了出去。
贾二就像是青县之战那样，也跟着冲了出去，就看到前面的黑甲兵手起刀落，已经砍掉了一个脑袋。
贾二将手中的长枪胡乱往前戳，那些流民都不知道闪躲，直愣愣的就撞了上来，然后大声的哭嚎。
贾二没工夫管他们，招呼身后的人往前，与那黑甲兵站在一起。
壮丁们就以小队为单位，以黑甲兵为前锋形成一个个的冲锋队，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把对面的流民杀散了。
流民稀里哗啦往后跑，那些杂兵还沿途扔了很多金银细软。
有些壮丁往前跑去捡，但大部分人都被黑甲兵约束，退回了土墙后面。
贾二手下有个瘦猴也想去捡，被贾二提了回来，当时还有些恼怒，但很快就庆幸起来。
因为流寇见官兵只有少数人出来追，也就不跑了，突然回头射箭，将那些擅自去捡钱的家伙射死大半。
金币战术是流寇总结出来对付官军的好手段。
明末官军很多都没有军饷，战场上的缴获是他们打仗的主要收入，因此当流寇扔下大量金银的时候，往往能让官军阵型溃散。
历史上很多明朝将领都吃过这种亏，但合作社的镖师月银充足，纪律严明，并不会上这个当。
很快，流寇准备第三次冲阵，这次，他们不仅在后阵放了杂兵，还有好些个着甲的壮汉。
另外一边，还有大队的马队在准备。
贾二清楚这个套路，他们会让流民和杂兵吸引火力，等他们出击，就会有甲士来冲阵，只要防守阵型稍微混乱，对面的骑兵就会突击，将混乱变成溃败。
青县之战的时候，清军也是用的这个战术，只是那时候战场修了好几天，非常完备。
两翼有水塘保护，正面狭窄，而且有足足四层，还有许多陷马坑，敌人无法大规模使用骑兵。
而这次就不同了，没有陷马坑，阵线只有一层，需要硬扛住至少一波的骑兵冲锋。
敌人很快开始进攻，依旧是火炮先轰鸣，紧接着那群流民到了土墙前，黑甲兵带着壮丁冲了出去。
这时候，对面那些甲士站在一箭地的位置开始射箭，丝毫不顾惜前面正在缠斗的流民，与清军的做派一模一样。
而贾二听见自家阵后响起了那种古怪的尖啸，很快，那熟悉的黑色烟迹出现在空中，向着流寇阵地飞驰而去，不多久便炸出巨大的火焰。
这玩意杀伤力其实有限，但对士气的打击非常致命。
因为这东西飞的非常远，能够打到敌军本阵，而且爆发的火焰很难熄灭，沾染到帐篷、辎重，就会直接烧光，十分难缠。
果然，前方正在酣战的流民发现后阵突然乱了套，纷纷掉头就跑。
那些在侧翼等待机会的骑兵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敢再逗留，往后退却。
黑甲兵带着壮丁追杀流民和那些跑得慢的甲士，杀伤很多。
张献忠眼见着对方用莫名的火器将本阵击中，烧毁了不少旗帜，顿时士卒大乱。
再看前方，前锋的第三次进攻也已经败了。
看来，能以诡异手段杀死文秀的武昌兵果然有些门道。
他挥了挥手，并不在此死磕，而是带队沿着山谷往北，准备绕行其他路线。
张献忠的作战风格就是灵活应变，有机会就冲上去咬一口，没机会就绕着走。
从今以后，他大概知道了武昌兵的套路，若无必要，他不准备找这支部队的晦气了。
历史上，张献忠从不碰卢象升、贺人龙的部队，因为的确打不过，见到了就绕着走。
现在，又多了个武昌兵。
只是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搞清楚对面到底是谁的部队，因为从不打旗帜，也从未听说过这支部队。
怀着这样的想法，大军开始转向，然后，就听见了后阵传来激烈的喧哗。
大队全身重甲的黑甲兵，以及漫山遍野的山民，将大军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而那支不讲道理的黑甲兵，正在一员骁将的带领下，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迅速将后阵破开，形成大片大片的溃军。
张献忠脑子嗡的一声。
他完全不清楚对面是如何掌握自己行踪的，也完全不清楚对面是怎么瞒过自己的侦查，突然出现在退路之上的。
事实上，用热气球开了全图的陈吉发，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在调度指挥上就是降维打击，更何况，大别山如今也算是陈吉发的半个主场了。
在当地山民的配合下，提前获知流寇动向的陈吉发，连夜调度，用丁壮部队吸引对方注意力，主力则从山间小道埋伏在对方的后路上，直接来了个瓮中捉鳖。
若是换别的军队，甚至哪怕换个其他的不属于合作社范围内的战场，像这样完美的情报掌握和协同配合，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张献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几个义子也都是跟着他学打仗的，明白这场仗算是掉入对方圈套，凶多吉少了，连忙组织精锐，准备突围。
后阵已经乱了，而且那些黑甲兵一看就是主力，显然不是个突围的好方向；前面那个阵地到目前为止还保存完好，后面还有啥手段不清楚，也不能贸然上前，那么，就只有从两侧山路出逃了。
张献忠迅速选定了东面的小路，数百精锐骑兵抛开大队，向东面亡命奔逃。
主将跑了，那些流寇也都纷纷跟着跑。
这时候，前阵的壮丁也发起了进攻，数千人分成数个阵列往前压迫，对面前阵后阵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贾二也不知道战场情况如何了，他只是紧紧跟着黑甲兵，又刺死了两个妄图反抗的流寇。
紧接着，突然听到大片大片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投降，俺们投降了！”
“别杀了，投降，投降！”
先崩溃投降的是革里眼贺一龙部，紧接着是乱世王蔺养成部，左金王贺锦原本是想突围，但被张献忠丢下了，堵在后面没能跟上，抵抗无效后被俘。
满山满谷的流寇都陆续跪地求饶，黑甲兵分出一些人沿着小路向东边追击，那些山民纷纷跑来帮着抓俘虏。
贾二跟着黑甲兵绑了五六十个人，战场上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虽说跟着这些黑甲兵，他心中莫名心安，总觉得胜利是必然的，但却没把握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此时再回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与清军相比，流寇相对弱了很多，而且，他有铠甲，有兵器，那些人手中的简陋兵器根本伤不到他。
或许那些阵后的甲士会比较厉害，但谁知道呢？
贾二并没有机会同他们交手，对面就被黑甲兵给杀散了，真就是砍瓜切菜，毫无难度。
忙完这些，贾二累坏了。
黑甲兵叫他们原地休息待命，他找了个僻静位置，靠在石头上坐着，给自己点了个烟卷，好好享受片刻安宁。
突然间，他听见身后的草丛里有动静。
贾二如今也不是菜鸟了，战场上，任何动静都意味着危险。
他几乎是立刻抓起身旁的长枪刺了过去，就听见“哎呀”一声，有个身影从草丛中跌了出来。
“什么人？！”
那人影并未回答，反而拿着匕首又刺了过来。
贾二的长枪在近身时施展不开，他又不是什么久经战阵的老手，被对方这么胡乱一冲，竟然被刺中了胸前。
贾二心说不好，却听到“铛”一声响，对面的匕首竟然脱了手。
哎呀，忘了自己还穿了胸甲。
那人失了武器，正要跑，贾二上前一步抓起他蓬乱的头发，将他拎了回来。
体重意外的轻。
再掰过头一看，居然是个半大的姑娘。
“啐！”
一口血痰糊在了贾二脸上。
娘的，晦气！
“小兔崽子！”
姑娘使劲挣扎，像野狗般朝他凶。
贾二手上用力，将她扯过来用腿跪压在地上，腾出手将她绑了。
姑娘挣了一会，大抵是认命了，垂着头，喘着粗气，一副贾二敢上来，就同他拼命的架势。
贾二用袖子抹干净脸，把脏东西拍在女孩脸上。
“妈的，臭毛病！没教养的小丫头。”
“畜生！官府的狗！你杀了俺！杀了俺！”
贾二本就很累了，又莫名其妙打了这一架，肾上腺素飙升，更累了。
他躺在石头上，平复了心跳，然后掏出一根烟点上。
想了想，又点了根，塞给姑娘。
“呸！”她吐了出来，嘴里依旧不干净：“老畜生！老狗！你趁早杀了俺，不然迟早弄死你！”
贾二皱了皱眉，将她吐到地上的烟卷捡了起来，仔细吹干净，掐灭了，装回兜里。
“老子种的烟，你他娘凭啥浪费？”
姑娘没想到骂了半天得来这样一句回话，愣了片刻，但随即又开始喷。
“傻样，装什么装？！你快杀了俺，快点！”
“不杀，杀俘不祥。”贾二笑了笑，用脚踢了踢姑娘，“不大点小孩，脾气真大。放心吧，俺不是官军，也不虐待女囚。”
姑娘顿时安静了，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俺叫贾二，快三十三了，你叫俺贾叔也行。回头俺把你交给那群黑甲兵，他们估计会送你去啥地方安置，或许种地，或许学点手艺做工啥的。不过，往后可不兴这么没礼貌了，小姑娘家，文静点好。”
贾二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说完这些话，似乎就没了兴趣再聊。
他抽完烟卷，牵着绳子将女孩拉起来。
“走了，仗打完了，该回去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