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你想让穷苦人家的孩童学些医术,有五十稚童原本要送进宫,我使了些手段……过几天,等安定些,我带你去见那些稚童,都是懂规矩的,想来不会叫你觉得头疼……”
顾晏之已经习惯了,她近来的沉默。
自顾自,似一个人轻诉,“待京中这些琐事毕了,我便带你回清河。”
“那处是我自小长大之地,与京城的繁华不同,多水之乡,一推窗便是满池风荷,夏日里乘小舟穿行莲叶间,能听见采菱女的吴侬软语;冬日落了雪,便围炉煨一壶青梅酒,你我二人对饮。”
“只是,你不能饮太多……”
顾晏之顿了顿,眼底笑意渐深:“你若嫌清河太静,我们前往安西军驻扎之地碎叶城,边疆苦寒,可也自有一番风味,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篝火鸣狐……”
温洛突地支起身,垂着头,听见她轻声问:“若我都不想去呢?”
顾晏之低笑,将她鬓边一缕散发挽至耳后,“那也无妨。”
“你想去何处,我陪你去。”
温洛声音自嘲,却被柔柔的嗓音裹住,“你对真好啊……”
顾晏之笑笑,低头吻住温洛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爱怜的吻住温洛的脸颊。
温洛这会一把将人推开,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起来抄书,你也早些歇息吧。”
这一番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补充道:“快些把你的琐碎事处理完,不然如何带我游历大好河山。”
“好。”顾晏之含笑点点头。
温洛已经走到了门口,突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道:“听秋雨说,你前几日问我相思引解药放在了哪里,我放博古架上了,你若是用,拿去就是,不然我可要将那药丸子拿去研究了。”
“恩。”顾晏之点点头,“我也一故人,中了那毒,回头我去取。”
“我叫秋雨给你送来就是。”
说着,温洛招呼了一声,秋雨一会就将瓶子取了过来。
温洛走了之后,顾晏之握着手里的天青色瓷瓶,满满踱步出了寒松院。
庞屹跟在后头,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走道荷花池时,顾晏之随手一掷。
扑通一声轻响,水面漾起一圈的涟漪。
庞屹看清了,带着几分不解问道:“大公子,这是……?”
顾晏之收回眼光,他并不后悔让她服下解药,若想拦,本有千百种机会可拦。
便淡淡答道:“药已经去了该去的人身上。”
“林府那如何?”
此话一语双关。
庞屹心一惊,敛回心神:“那死士被关押,恐怕没有多少活路,林三小姐倒是……给大公子来了密信。”
顾晏之挑眉,“林进昙三女儿?她给我密信做什么?”
“求大公子救那死士。”
顾晏之嗤笑一笑,“真是用情至深,不过,她如何料得我会帮她?”
庞屹压低了声音,“她说,事成之后,可予两江盐税的账本。”
“哦?”顾晏之来了兴致,眼睛微眯,“这倒是有几分意思……”
两江盐税,证据已齐,偏缺账本,知情人士,十不存一。
唯一一本,只在林进昙手里,从林家得这账本,又如何容易。
“告诉她,备好账本,三日后,来接她的情郎。”
庞屹拱手称是。
刚到书房门,就见邹有孝已在门口候着,旁边还站着身着飞鱼服,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
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之下,显得有几分渗人。
不等顾晏之先开口,毛项见他,强压下心里的急切,朝着他拱拱,“顾大人。”
顾晏之点点头,提前一步迈过门槛,“指挥使养气功夫越发长进。”
毛项随即跟上苦笑,“兹事体大,若没主心骨,急也无用。”
听着这明显带着奉承的话,顾晏之轻轻一笑,抬脚步入书房。
书房的门随后的庞统阖上,顾晏之走到书案前,招呼毛项随意坐就是。
毛项瞧着书案旁的那一张侧案,挑挑眉,想来这便是传闻为他夫人备的书案,二人果真是红袖添香共读书。
“指挥使深夜来访,倒不妨让我猜猜是何事。”
“可是乾坤沉痾,病体积难重返?”
随着顾晏之说话的空当,纸墨铺开,袖中《女训》置与桌上,书页摊开,
顾晏之一目十行,研墨起笔,行云流水,下笔如神。
毛项却已经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顾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方才陛下召皇四子、皇十一子等入康隆园,面授顾命。”
顾晏之笔下动作未停,声音淡淡,“指挥使恐怕来错了地方,谁不知道,我已不得陛下重用,现下半分官职都无,已惹陛下厌弃。”
“当下关头,恐怕做不了指挥使的主心骨。”
毛项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文邹邹的词来:“顾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少不得您的助力,您都妄自菲薄,更莫要说我们这些底下小虾米,那就是抓瞎。”
“得了。”顾晏之听着这话,笑了笑,“指挥使官居三品,何必如此自贬,只是……我无意这从龙之功,皇恩浩荡。”
说着,已经写完一页,放在一旁静待晾干。
毛项顺着,瞥了一眼,不由震惊,那字迹十分娟秀。
他虽是个粗人武馆,但看过顾大人的字。铁画银钩,行云流水,一股子的豪迈之气,而绝非如此……娘们唧唧。
顾晏之并不避着,淡淡道:“让指挥使见笑,内子被罚抄《女诫》,夫妻一体,我自然不能看着不顾。”
毛项吃了一嘴狗粮,表情复杂,却也没有忘记此行目的,有几分直白问道:“顾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四皇子您觉着,有几分可登大宝的机会?”
顾晏之还在写,许久,一张又毕,等着墨晾干的空当,他缓缓道:“时川心太慈,不足定乱世,若陛下肯清积弊,严纲纪,治腐吏……那么,谁当不得?”
“指挥使,莫心急,同我一起,静待这一出大戏就是。”
毛项愣住,许久,他深呼吸一口气,却觉通体气舒。
是啊,不论谁当新帝,他都是指挥使,在这个位子,已进无可进。
若一时头昏,站错了队,那可是粉身碎骨,退一步,最多也不过不得欢喜,几年便被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