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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斜知道,和尚在这当口,不好提名字的人自然是混官面儿的吴歧。

吴歧之前在余杭的私人会所里,和他说得很清楚:他的某些动作和行为,已经直接或间接影响到弟弟在官面上的身份,已经开始给弟弟“埋雷”,制造潜在风险了——所以弟弟希望他在行事上,能顾及自身行为,可能给弟弟带来的影响。

因为弟弟再怎么改名换姓,也无法斩断弟弟和吴家,和他这胞兄之间的亲缘关系。他和吴家的行为,会成为别人评价弟弟的镜子。

而和尚后半句,还是在影射那次私人会所里的谈话:弟弟说,他想让吴家“清清白白”,至少在面上,让人家挑不出什么错处,翻不出什么不利于弟弟的“旧账”,以至于抨击弟弟“治家不严”“驭下无方”;且这件事本身,对吴家来说,也是种不得不做的“必然”,是大势所趋。

以及,那次谈话,对他这当哥的来说,最重要的意思是:如果弟弟说了这么多,他还是决定走三叔的老路,探寻他想探寻的,那些关于三叔或小哥的事,就算他“自立门户”。也就是说,他的所作所为,从今以后和吴家没有任何关系,吴家也不会给他兜底了。是福是祸,“高走”还是“低流”,都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所以华和尚说“小三爷要做小三爷能做的事;只有小吴先生,才能做小吴先生能做的事。”意思其实是说,不管他当下决定怎么做,都要先想清楚,他想继续当“小三爷”,还是想当“小吴先生”。

当小三爷,就要有小三爷的样子,言行有度,不能让自己的行为影响到吴歧,或把正在“洗白”的吴家拖下水;

如果他不考虑上述层面,执意做些不该做的,冲动行事,那和尚会默认他决定“自立门户”,想当“小吴先生”。届时他在这儿闹出什么事,和尚会不会支援、帮忙不好说,但绝对会把他的选择,汇报给吴歧和吴家,吴家说不定会马上展开行动,和他划清界限。

和尚是弟弟的人,能说这话,本身代表和尚很清楚他和弟弟之前,在余杭的私人会所里都私聊过什么;弟弟也明确说过,此次把华和尚借给他,其中有部分原因就是看着他、提醒他,不让他在新月饭店有任何“不当之举”。

所以和尚话中之意,既是在提醒他,弟弟之前对他说的话;也是在告诫他三思而后行,别做不应该的事。若做,就要自行承担后果。

这种意思,是弟弟的意思;但弟弟的意思,是和二叔、三叔乃至全家沟通、确认后的结果,代表整个吴家的态度和决定。

想明白这些,吴斜露出一抹苦笑。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没钱靠硬实力,把印玺拍下来;也不具备使用非正规流程,出事之后自行兜底平事的能力。

胖子听到和尚的话,不明所以,但透过吴斜的表情,又察觉到什么。他拍拍吴斜肩膀,想让吴斜给他解释一下,“小天真?”

而吴斜却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现在没心情说话。

这可把胖子憋出一股无名火。但他也没难为吴斜,而是看向华和尚,问:“刀疤兄,你和天真到底在对什么暗号?搞得像隐蔽战线一样?”

哪知华和尚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非常严肃地对胖子说:“这是吴家的家事,还请王先生不要过多干涉。我想表达的,我家小三爷已经很清楚,就不必额外解释了。”

“卧槽!”胖子当即拍着大腿炸锅了。这一个两个,都拿胖爷当外人是不?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还未出声,就听一边自打见到他们,就不阴不阳,不假颜色的霍老太,霍仙姑说话了:“我记得你应该是跟陈皮阿四混的,怎么如今也来趟吴家的水,改换门庭了?”

这话显然是对华和尚说的。

“您慧眼,其实这是我们老爷子的意思。”华和尚说。

他对霍仙姑倒是颇为客气,一来霍仙姑是老一辈的当家人,资历名声摆在这儿;二来这是霍仙姑的包厢,且京城也是人家霍家的地头,若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主动和人家交恶,拿个好点儿态度,也是应有之意。

以及,和尚的话既是在回答霍仙姑的问题,也是在向霍仙姑表明,不是他欺师灭祖、主动背叛了四阿公,而是遵从四阿公意思,才入了吴家的“庙”——虽然他们这行儿人心难测,没什么道义可言,叛出师门,背叛自己的“瓢把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

况且,他那老瓢把子四阿公,自己在师门这个问题上,就有说头(被二月红逐出师门),难保不会让人以为他这徒弟也有样学样,和他那师父一样。

霍仙姑没想到竟是陈皮那老家伙主动搭线,让自己的徒弟兼伙计投靠到吴家,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他(陈皮)也有为别人考虑的时候。”

华和尚微微点头,没再就霍仙姑这话,说些什么。

包厢内,又重归安静,只有楼下拍卖师不停叫价的声音,一直清晰不断地传入众人耳里。

这声音让吴斜内心愈加苦闷,每次加价都像在他心里叠了块大小不一、重量各异的石头。

忽然,他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侧头一看,是一直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自打进了新月饭店,就一句话没说过的闷油瓶小哥。

这小哥可真够沉得住气的。吴斜不禁在心里吐槽一句。难道他没看出这鬼玺是熟悉的物件儿吗?

还是说……

吴斜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凑到小哥耳边,问小哥道:“小哥,你说实话,咱们来之前,我弟弟是不是偷偷给你钱了?”

闷油瓶眼中划过一丝无语,不知道小郎君这是哪里来的逻辑。

自家弟弟干什么的,自己不清楚吗?吴歧怎么会主动掺和到这些事里,还为这种事给他钱呢?

纵然心中腹诽,可闷油瓶还是很诚实地摇头,示意吴歧没有这么做。

吴斜顿觉纳闷儿,“那就怪了。既然没给你钱,那小哥你怎么这么淡定?你没看出来那鬼玺是什么东西吗?”

闷油瓶还是摇头。那意思估计是,他不是没看出来。

吴斜见状,更是满头问号,“那你这……”

小郎君真的很想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既没有充足的资金,能把这颗印玺拍下来,也不能硬抢——就算他不在意被吴家除名的事,可没了吴家和与吴家相关的资源、人脉,光靠自己和胖子、小哥三人,也很难在一众对此物势在必得的江湖大佬眼皮底下,守住这颗印玺,届时死于非命都有可能。

所以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莫约看出吴斜的疑虑,小哥又摇摇头,按在吴斜肩膀上的手,也紧了紧。

这次吴斜有点懵,真不知道小哥是什么意思了。难道小哥在示意他,有他在,自己可以安心?

唔……虽然这个瞬间,他的确安心不少。但问题摆在这儿,究竟要怎么解决呢?

正在吴斜犹豫要不要再问问,让小哥给个准话儿的时候,独自生了会儿气,却难掩粗中有细的胖子,倒先砸么出点儿滋味。

不提刀疤兄来时,有没有提前向申请“赞助”(资金),可以支援他们,就说他、天真、小哥哥仨,兜儿比脸干净的情况,能走正规流程,和人家硬刚竞价才有鬼。

那既然走不了正规流程,不就只剩一条路了?

再联系刀疤兄云里雾里的话(很可能在传达的意思,毕竟之前对天真某些言行和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他知道,不赞同天真掺和到这些事中来),加之小哥现在对吴斜摇头的样子,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小哥会有所“行动”,但这个“行动”,小哥不希望天真参与——这也是为天真好,免得天真左右为难,在那儿不落好。

于是胖子也拍拍吴斜肩膀,把吴斜注意力吸引过来后,两人头挨头,胖子对吴斜轻声道:“天真,我看小哥心里有数,你就别纠结了。要是有个万一,胖爷我冲过去帮忙就是,你就别动了。”

吴斜一听这话,哪儿能乐意?当即就要拒绝,说什么也不能弃小哥、胖子不顾。但胖子二话不说,对他指指华和尚——

小郎君一下哑火了。

和尚那句“小三爷要做小三爷能做的事;只有小吴先生,才能做小吴先生能做的事。”还言犹在耳,不能忘却。

吴斜又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小哥,一边是弟弟和吴家,这叫他怎么选?

苍天啊!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和平一点的方式,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吗?小郎君在心里哀嚎。

这一嚎,还真叫小郎君想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办法的办法(俗称: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

他眼含期待地看向华和尚,轻声问和尚道:“老兄,我看那老太婆(霍仙姑)认识你,你从前跟四阿公的时候,和老太婆有没有交情?能说上话吗?”

华和尚静静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一时没接话。

说实话,因为上次在巴乃,吴斜私自下湖的事,和尚心里对吴斜是有想法的。纵然他的小主公吴歧,并没有因此怪罪他,但那只能说明吴歧大度,懂得事情轻重缓急,与吴斜的行为给他制造潜在风险,很可能让他在吴歧那儿挨罚、吃挂落,是不能相互抵消的。

故而华和尚一听吴斜这话,作为曾经在四阿公手下,能当师爷,智商在线、见微知着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吴斜又想“搞事”了。

他刚才那句云里雾里的话,其含义在小三爷听来,应该很清楚。核心意思就是让小三爷“不要主动惹事”,或者也可以理解为,让小三爷“不要多管小哥的闲事”。

且,不管那颗印玺有什么意义,都与小三爷本人无关,小三爷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如果接下来有需要他帮忙,或想让他配合的地方,那也是与他在四阿公那儿就长期共事,亦是事情核心主人公的小哥,或开口,或用眼神、动作暗示他相助。可现在小哥并未开这个口,或有任何示意,小三爷又何必主动来他这儿相询?

退一步来说,他看小哥刚才对小三爷摇头,又按小三爷肩膀的意思,也是不让小三爷参与其中吧?

既如此,小三爷又何必有此一问?没事儿硬找?他此前的提醒,全然没用是吧?

抛开这个不提,他也得为自己考虑。

纵然他认为,他已经把当“小三爷”还是当“小吴先生”的选项,尽数和小三爷重申,并且通过小三爷的神情确定,小三爷必然明白他的隐意,故而小三爷此后,如果还是愿意为了小哥,弃“小三爷”这个选项不顾,做些只有“小吴先生”才能做的事,也是小三爷自己的选择,与他这当伙计的无关。

然而事实上,正因为他是伙计,才更不能任由小三爷瞎掺和,和小哥一起在这儿惹出什么事来。

若他这当伙计的,真放任小三爷选了“不该选“的选项,就算事后小主儿吴歧觉得他没毛病,或当时不说什么,可时间一长呢?亦或者,小主儿当时,心里真就没想法?

“不说”和“没想法”可不是一码事,且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

作为伙计,照主子的吩咐做事没毛病,可也要学会“体察上情”;就他个人而言,要学会趋利避害,尽量少给自己留隐患,防患于未然。

小三爷再怎么折腾,也是自家小主儿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这伙计可比不了(况且他是半路出家,从四阿公那儿“过档”的,不是六马、八佾、九鼎那样的家生子)!

所以无论如何,他行事都要更谨慎,事儿不能只按字面意思办。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得看好小三爷,不管小三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或行动,只要是“不应该”的、有危险的,他都得通通拦下来——这才是正理。

这么想着,华和尚就不禁看向闷油瓶小哥:小哥那里有条碧绿晶莹的蛇柏,是小少爷托他带给小哥的,如今小哥还没用上,不如先拿回来,在他这儿备用吧?

注意到和尚视线的小哥,转头回视人高马大的刀疤男。见和尚的目光在他看过来后,落到他暗藏蛇柏之处,顿时就明白了什么,于是微微点头。

眼下拍卖会已经将近尾声,闷油瓶找准时机,不再犹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犹如一道闪电从吴斜身后掠过,径直从二楼一跃而下!

而他在迈第一步的时候,就从不知是袖口还是衣摆底下,抽出一条又绿又长的东西,甩给侧边与他隔着一个吴斜的华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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