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轩君会意,在蒲团上盘膝坐好。马正南则站在她对面的阴影中,开始模拟天庭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情况:来自不同仙官的尖锐盘问、蕴含陷阱的言语试探、甚至模拟出各种属性的仙法或神识的突然袭击...紫轩君凝神应对,或引经据典,或以太阴星君的威仪从容化解,或施展精妙的太阴之术进行防御和反击。她思维敏捷,应对得体,渐渐展现出太阴星君应有的沉稳与智慧。
演练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结束时紫轩君已感到神识有些疲惫,但收获巨大。马正南对她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难得地赞许了一句:进退有度,应对得宜,不错。
这简短的肯定,却让紫轩君多日来的紧绷心弦微微一松,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能得到马正南的评价,已是极高。
时辰不早,歇息吧。 马正南递给她一杯早已备好的、有宁神安眠效用的药茶,明日卯时,于此地汇合出发。
紫轩君接过茶杯,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马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在天庭遇到无法化解的危险,可有...退路?
马正南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静室中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但他并没有详细说明是什么退路,只是补充道:然代价甚巨,非至绝境,不可轻用。
紫轩君了然。想必是某种禁忌的遁术或秘法,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她不再多问,道了声明日见,便捧着微温的茶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紫轩君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能的场景——庄严肃穆的凌霄殿上,与北斗司命当面对质;隐藏在暗处的阴谋陷阱;甚至...与玉帝的直接冲突。而穿插在这些紧张画面之间的,却是玉灵仙子那欲语还休的眼神,以及马正南那句淡淡的前世有缘...
方紫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自嘲地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日之事,关乎生死,关乎清白,岂能因这些无谓的思绪分心...
她闭上眼,努力调整呼吸,引导太阴之力在体内缓缓运行,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明天,都将是一场硬仗。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寅时刚过,紫轩君便已醒来。
她换上前日选好的那身月白色素雅长裙,这是马正南的建议——太阴星君在天庭时的常服多以素白为主,如此装扮能唤起更多仙官的熟悉感,减少不必要的关注。她用那根玉簪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月痕。太阴印贴身佩戴,护心玉挂在颈间,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收拾停当,她推开房门,发现马正南早已静立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等候,仿佛已与这庭院、这晨雾融为一体。
马正南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青色云纹道袍,袍角绣着暗色的八卦图案,腰间系着一条品相极佳的青玉带,上面悬挂着青云令、张天师所赠的天师令,以及几个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灵气的储物锦囊。他一头墨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之中,整个人看起来清俊肃穆,仙风道骨,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
准备好了?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紫轩君点头,走到他身边:
马正南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她:固魂丹,登天途中,仙灵之气冲刷剧烈,服下可护你魂魄安稳,免受震荡。
紫轩君接过,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莹澈、异香扑鼻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却磅礴的暖流立刻从喉间滑入腹中,随即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眉心识海,形成一层坚韧而柔和的无形护罩,让她灵台一片清明。
时辰将至。马正南抬眼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他话音未落,天边便亮起两道纯净的虹光,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眨眼间已落在院中,光华敛去,现出李玄明和玉灵仙子的身影。今日的玉灵仙子也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仙官服饰,淡紫色宫装长裙,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绡纱,裙摆曳地,发髻高挽,簪着步摇,比昨日更添几分雍容与威严。
二位道友,可准备妥当了?李玄明目光扫过二人,见他们气息沉凝,装备齐整,微微颔首。
马正南拱手:有劳仙使引路。
玉灵仙子则轻盈地走到紫轩君面前,手中托着一方薄如蝉翼、泛着淡淡紫光的丝帕,柔声道:方姑娘,请用此敛光帕蒙住双眼。见紫轩君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她微笑着解释,凡人初登天界,肉身凡胎恐难承受九重天阙的浩荡天光直射,此帕可护你双目,亦能减缓仙灵之气对肉身的初始冲击。
紫轩君了然,接过那方触手冰凉丝滑的帕子,依言轻轻蒙在眼前。说来也奇,这帕子看似遮光,蒙上后却并非一片漆黑,反而能隐约看到外界景物,只是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模糊而柔和。马正南修为高深,自然无需此物。
请二位放松心神,勿要抗拒。李玄明说完,与玉灵仙子同时掐动法诀。
紫轩君只觉身体被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托起,耳边风声骤然呼啸,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与不适,只有一种奇妙的失重感和急速上升的飘忽感。她知道,这是在穿越层层云霭,飞向那凡人难以企及的九重天阙。
飞行持续了约莫一刻钟,速度渐渐放缓。紫轩君感到周围的空气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得更加清新、纯粹,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贪婪地吸收着其中浓郁的灵气。这灵气精纯而温和,与她修炼的太阴之力隐隐相合,让她因早起和紧张而产生的些许疲惫一扫而空。
我们到了。玉灵仙子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姑娘可以取下敛光帕了。
紫轩君依言解下丝帕,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心神震撼——
他们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洁白如絮的云海之上!脚下是翻滚的云涛,柔软而坚实。放眼望去,远处是一座座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宫殿群,它们并非建于地上,而是悬浮在七彩祥云之间,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散发着永恒、庄严、神圣的气息。最中央,是一座巍峨壮丽、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黄金色大殿,琉璃瓦在不知来源的天光下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那定然就是凌霄宝殿!天空中,有羽毛绚丽仙鹤优雅翱翔,有各种珍禽异兽脚踏祥云嬉戏,更不时有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仙人或驾云、或乘骑珍奇异兽,从容飞过。仙乐隐隐,异香扑鼻,这里的一切都超乎了凡人想象的极致。
这里便是...天庭...紫轩君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与她灵魂深处太阴星君的记忆缓缓重叠,带来一种恍如隔世、既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感受。熟悉的是这庄严神圣的氛围,陌生的是...她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星君,而是以凡人之躯重临旧地。
李玄明神色肃然,整理了一下衣袍:随我来,勿要东张西望,以免失仪。 说完,他脚下自然生出一朵祥云,托着他向凌霄殿方向平稳飞去。
玉灵仙子对紫轩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星君久违了。一别经年,瑶池的蟠桃又熟了几轮。 她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把通体莹白、雕刻着兰草的玉梳,动作轻柔地为紫轩君梳理了一下因飞行而略显凌乱的鬓角,又细心地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整了整微微有些歪斜的衣领。她的动作自然而亲切,仿佛做过无数次。
多谢仙子。紫轩君感受到她善意的举动,心中微暖,真诚地道谢。
玉灵仙子微微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方马正南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一闪而过,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星君此行,务必小心北斗司命。他...似已有所准备。
紫轩君心头一凛,郑重点头,将这份提醒牢记于心。玉灵仙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转而道:我们快些跟上吧,莫让李执事久等。
两人也驾起云头,追上已飞出不远李玄明和马正南。一路飞行,紫轩君看到了更多熟悉的景象——云雾缭绕、仙气盎然的蟠桃园;横亘天际、星光璀璨的银河;以及那座巍峨耸立、雕刻着南天门三个鎏金大字的巨大门户...每一处都勾起了她作为太阴星君时的无数记忆。最让她心潮起伏的,是当路过那片清冷皎洁、被层层月桂树环绕的广寒宫时,那座晶莹剔透、却明显缺少生气的月宫。那里曾是她前世的家。
星君可要回月宫稍作休整?玉灵仙子善解人意地问道。
紫轩君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不必了,正事要紧。 虽然内心无比渴望回去看看,但她深知此刻绝非怀旧之时。
很快,四人来到了凌霄宝殿前那无比宽阔、由无瑕白玉铺就的广场。广场中央,赫然立着一面巨大无比、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古镜。镜框雕刻着繁复的日月星辰、云龙仙鹤图案,镜面光滑如水平寂无波,却自然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神凛然、仿佛能照彻灵魂深处一切隐秘的气息。
照妖镜,监察百官,明辨正邪。李玄明例行公事般地解释,过镜时只需坦然即可,万勿运功抵抗镜光探查,否则立生感应。
紫轩君与马正南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两人坦然走向铜镜。当步入镜光笼罩范围时,紫轩君感到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扫过全身,仿佛连最细微的念头都要被洞察。她谨记告诫,放松身心,不做任何抵抗。镜中立刻显现出他们的影像——紫轩君的形象是一位身着月白宫装、眉心生有清晰月痕、气质清冷高华的女仙;而马正南则是一袭青袍、身形挺拔、背后有若有若无的青云缭绕、道韵天成的道人形象。镜光流转,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波动。
通过。李玄明点了点头,神色稍缓,随我入殿觐见陛下。
四人迈步走入那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凌霄宝殿。殿内空间极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浓郁的仙灵之气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在殿中缓缓流淌。两侧站立着众多身着各式仙官朝服、气息渊深的神仙,有的面容熟悉,有的则完全陌生。紫轩君敏锐地注意到,在属于北斗宫的位置上,是空着的!北斗司命并未在场!
玉帝高坐于九重丹陛之上的龙椅中,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九章龙袍,面容笼罩在神圣的光辉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无上的威严与一种涵盖天地的慈悲。感受到四人进殿,他微微颔首,平和而充满威仪的声音响彻大殿:李爱卿回来了。
李玄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启禀陛下,臣奉旨下界,已将于凡间查证相关之人——青云观马正南,与太阴星君当代转世之身方紫轩,带回天庭候审。
玉帝的目光越过李玄明,落在紫轩君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时光:太阴星君,久违了。历劫归来,可有所得?
紫轩君上前,依足礼制,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空灵而恭敬:罪臣方紫轩,参见陛下。蒙陛下垂询,历劫红尘,方知众生不易,天道惟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