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和公安局联合工作组抵达南岭县时，三十辆警车列队的引擎声震得县委大院的香樟树叶簌簌作响，阳光穿过叶隙在地面织出斑驳的光影。
组长是市纪委副书记张启明，一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
副组长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李伟，话不多，总揣着个保温杯，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身。
张启明推开车门的瞬间，目光已扫过办公楼前的台阶。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王占山和县委副书记李建国一行人站在县委大院的办公楼大门口迎接工作组。
王占山那高档名牌白衬衫的袖口熨得笔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张书记远道而来辛苦了！”王占山快步上前握住张启明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凌晨同志还在医院养伤，县里的事我得多费心。您看这是宏远采石场的账目，还有陈刚近三年的通话记录，都是连夜整理出来的。”
他侧身示意联络员王希利递上文件箱，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里，夹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殷勤。
副组长李伟跟在后面，保温杯在手里转了半圈。
他注意到王占山联络员王希利的指甲缝里沾着红泥——那是宏远采石场特有的黏土，去年山体滑坡时，他在遇难者家属的鞋上见过同样的颜色。
……………………………………
工作组入驻的三天里，南岭县的天空始终灰蒙蒙的。
赵杰带着刑警队刚查到了陈刚挪用的二十万办案经费流向城郊信用社，此刻正在向组长张启明汇报情况。
王占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张书记，我让人调了监控录像，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视频里穿着连帽衫的身影在Atm机前取款，帽檐压得极低，可转身时露出的侧脸，分明是王占山的远房侄子王金财。
胡海东在开发区核对土地出让金时，当年的经办人突然捧着档案袋冲进会议室，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招！是陈刚让我把三块工业用地按农业用地审批的，他说王副县长都点头了……”
张启明盯着证词上的指印，突然发现墨迹在“王副县长”三个字上洇开了一小团——这人落笔时分明犹豫过。
“太顺了。”张启明在深夜的会议室里敲着桌子，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块沉重的幕布，“王占山把陈刚钉死在耻辱柱上，自己倒成了配合调查的模范。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伟正往保温杯里续水，蒸汽腾起的瞬间，他看见窗外闪过个黑影。
那是王占山的联络员王希利，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正往客房方向走。
“或许是弃车保帅？”他低头吹着水面的热气，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天王希利送来的医院诊断书上，女儿的白血病诊断结果红得刺眼。
第四天清晨，王占山带着工作组去了城郊仓库。
生锈的铁门被撬开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晓山的尸体吊在房梁上，脖子上的勒痕深可见骨，指甲缝里凝结的红泥已经发黑。
“这个畜生！”王占山捂着鼻子后退半步，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居然畏罪自杀了！”
张启明蹲下身检查尸体，突然注意到死者手腕上的表停在凌晨三点——正是骆柏升遇害的时间。
他抬头时，正对上李伟躲闪的目光，对方手里的保温杯正往下滴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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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宴设在县政府招待所的顶楼包间，落地窗外能看见整个南岭县城的轮廓。
王占山举杯时，李伟的手指在杯底敲了三下——这是他们在先前约定的暗号。
可此刻王占山眼里的笑意，让张启明想起二十年前见过的毒枭，一样的贪婪，一样的残忍。
车队驶离南岭县境时，夕阳正把公路染成血色。
张启明在头车翻看着卷宗，突然发现最关键的几页不见了：宏远采石场向省领导账户转账的银行回执，五年前山体滑坡遇难者的赔偿名单，还有骆柏升生前藏在办公室的举报信底稿。
“停车！”他猛地拽住司机的肩膀，公文包摔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后车的刹车声刺破黄昏，李伟乘坐的越野车突然撞上护栏。
张启明冲过去时，看见王希利正用铁丝锁死车门，手里的汽油桶往车身上泼洒，橘黄色的液体顺着门缝往下淌。
“李支队长！”他抓住对方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开。
“张书记快走！”李伟从车窗探出头，额角的伤口正往下淌血，手里的打火机在风中打着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女儿需要骨髓移植。”
火苗窜起的瞬间，张启明看见他攥着银行卡的手在发抖，卡面上的银联标志在火光里闪了一下，像只窥视的眼睛。
爆炸声响起时，凌晨刚走到骆柏升的墓碑前。
赵杰发来的照片里，王晓山尸体的鞋底粘着半片枯叶，叶脉上还挂着几粒白色晶体——那是医院消毒水的残留物，王占山的私人诊所里用的就是这个牌子。
“他早就杀了王晓山。”凌晨用指腹擦掉墓碑上的灰尘，照片里的骆柏升笑得温和，“用一场假配合引我们钻进圈套，再用一场爆炸毁掉证据。可惜啊，他算漏了李伟的良心。”
远处的县城亮起灯火，宏远采石场的方向闪烁着红光，那是夜间爆破的信号。
凌晨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李伟最后发来的短信，只有一串数字：302。那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病房号，去年他去探望白血病患儿时，见过那个趴在窗户上看星星的小女孩。
“杰哥，”他拨通电话时，晚风正卷着纸钱掠过墓地，“请您立刻派人保护市第一人民医院302病房的孩子，还有，查一下宏远采石场近五年的爆破记录，特别是每月十五号的夜间作业。”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赵杰沉重的声音：“省里已经收到你的举报材料，卫书记让我告诉你，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凌晨对着墓碑深深鞠躬。
暮色里，他衣兜里的U盘硌着肋骨，那是李伟的妻子偷偷送来的——里面存着王占山和某位省领导的通话录音，还有五年前山体滑坡的真实死亡人数，比上报的数字多了整整十七个。
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不是来自县城，而是从楚州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