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悬着的心,随着她的靠近缓缓落回到实处。
他收回手,没有强求,只是将来时“良心大发”买的那杯还温热的粥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上,拆开包装,插好吸管递到温书言手边。
“你先吃点东西,我来看着念念。”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怕吵到孩子。
温书言没接,也没看他,目光只胶着在女儿脸上。
叶尘的手顿了顿,把粥放在她那边床头柜上,然后拉过一旁的板凳,坐在床尾,目光沉静的落在女儿小小的脸庞上,不再说话。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点滴液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
后半夜,念念的体温又反复了一次,烧得说起胡话,含糊的喊着“妈妈疼”,“爸爸不要走”,温书言慌得站起身后手足无措出门要去喊护士,叶尘却比她更快一步起身,熟门熟路的按住床头的呼叫铃。
铃声响起的瞬间让温书言焦灼的心一下缓解了许多。
随后,她看着叶尘又去卫生间打来温水,浸湿了毛巾,动作略显笨拙的给念念擦拭腋下,脖颈进行物理降温。
他做这些的时候,眉头紧缩,全神贯注,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温书言站在一旁,看着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与他此刻小心翼翼的动作形成了一种突兀又协调的对比。
这人...不是最爱自己这些珍贵的外在“宝贝”吗。
温书言有些看不懂他了。
她想起念念刚出生时,他连抱孩子都嫌姿势别扭,尿布更是从来没换过一张。
护士来了,调整了点滴速度,又加了一剂退烧针。
忙碌间,叶尘一直配合着,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不再是以前那个对医疗常识一窍不通,只会烦躁抱怨的男人。
一切重新安定下来时,窗外已经透出朦胧的灰白。
念念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沉沉睡去,体温降到了安全范围。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温书言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抽走了,腿一软,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叶尘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掌心温热,力道强硬的扶着她坐到凳子上。
“天快亮了,你趴着睡会儿。”他把那杯已经凉透的粥拿走:“我去买点热的。”
这一次,温书言没有拒绝。
她太累了,从身体到心脏,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她看着叶尘安静的收拾好一切,又仔细给念念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走出病房,背影在晨光熹微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孤独。
她缓缓趴在床沿,脸颊贴着冰凉的金属栏杆,闭上眼睛。
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叶尘回来时,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还有一份专门给念念买的,熬得烂烂的小米粥。
温书言大概是累极了,竟然真的趴在那里睡着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睫毛不安的颤动着。
叶尘默默看了一会儿,轻轻将之前裹着女儿的小薄毯披在她肩上。
然后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女儿沉睡的小脸上,那么小,那么软,呼吸均匀,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上辈子,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下,钝痛蔓延开,他伸出手,极轻极轻的,用指腹碰了碰念念温热的脸颊。
真实的,活生生的触感。
叶尘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然带着一丝新生的希望。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日期——2015年10月18日。
电商平台鏖战正酣,流量红利尚未完全爆发,几个关键性的风口,正在酝酿。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上辈子,他凭借敏锐的嗅觉和几分运气,踩中了几个风口,积累了巨额财富,却也在这过程中迷失了自己,辜负了最该珍惜的人。
最终,财富,名声,连同那个他以为的真爱江薇,都在他病重后烟消云散。
不,或者说,所谓的真爱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贪图他的钱财才跟的他。
空忙一场,徒留悔恨。
重来一次,那些所谓的机遇,财富,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上辈子那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知道未来几年电商的每一个关键节点,知道哪些品类会爆发,知道哪种营销模式将颠覆传统,甚至知道后来几家独角兽公司的核心机密。
但这些,都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的女儿,和趴在一旁沉睡的妻子身上。
她们才是他失而复得的全部。
财富他要,但这一次,他要换一种方式。
叶尘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删除了江薇以及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后来却联手坑骗他合作伙伴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他点开备忘录,开始记录脑海中关于接下来几个关键电商节点的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温书言动了一下,醒了过来。
她有些茫然的抬眼,正对上叶尘看过来的目光。
他立刻收起手机,脸上的冷峻和锐利瞬间褪去,换上温和:“醒了?豆浆和包子还是热的,先吃点。”
他将早餐递过去。
温书言看着他,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那份单独放好的小米粥,沉默的接过豆浆,小口喝了起来。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我联系了妈。”叶尘开口,声音平静:“跟她说了念念的情况,也……跟她道了歉,之前是我混蛋,让她担心了,她说过会儿就来医院,换我们休息。”
闻言,温书言猛的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叶尘和她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僵,他嫌老人家啰嗦,观念旧,以前每次通电话都不欢而散,更别提主动道歉。
叶尘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只是轻声补充:“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扛。”
他的话不多,也没有更多华丽的保证。
但温书言握着温热的豆浆杯,看着他眼底那片不再浮躁的深沉,听着他平静的安排着接下来谁留守,谁休息,那颗冰封了太久的心,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解冻迹象。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叶尘的话。
情感上的依赖,理智上的抗拒,都在互相撕扯。
窗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夜色,透过玻璃,洒在病床上,将念念柔软的发丝染成浅浅的金色。
叶尘看着这缕阳光,又看了看身旁沉默喝豆浆的妻子。
赎罪的路很长,好在他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