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待到大半夜，签完字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睡大街似乎就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为了找一个比较温暖的睡觉场所，袁屠只能借口自己受到过度的惊吓，硬生生的赖在警局的铁板椅子上不走了。
就算铁板又硬又冷，但也比露天的公共场所要好吧，起码不会被当成异类。
尽管住在警察局，也不会是啥好鸟……
警察呢也不好赶走他，看他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弟弟”，还身无分文的可怜卖惨样，于是就把他留在局子里住了一夜。
反正最近警局效益也不太好，流浪汉也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可能是因为毒品近来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所以瘾君子这样的特产也逐渐没有了名牌效应。
这也就让警局看起来特别的空，就连平时经常盗窃和打劫的人群都少了许多，难道真的是民众素质提高了？
不不不，这和素质没有直接的关系，反而和经济的发展的分配平均度有莫大的联系！
俗话说得好，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人生还能有什么值得操心的呢？
反正低欲望的状况就是这样嘛，动物界最高配的生命套餐也就是衣食无忧了，还要奢求什么？
传宗接代，光耀门楣，还是独步天下？
这些高尚的事情和普通人有个毛关系，是不是？
反正袁屠这个俗人想象不到，以他的认知，幸福的定义从来都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只要不害人的幸福就可以了。
虽然他也年轻过，轻狂过，可是这不都被生活给磨完了嘛……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
顾好当下的自己，袁屠也就只能这样奢望了，至于任务什么的，明天再说吧！
做人纯粹一点，挺好。
所以，袁屠借来湿纸巾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又拿纸巾沾热水敷敷脸，最后连脚都没洗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警察局彻夜灯不灭，也有值班的人能不经意的陪着自己，这样一来，身边人的离开就不会显得太刻骨铭心了。
事已至此，还是要向前看，特别是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好嘛，说着明天再说，其实自己比谁都要在意。
袁屠，你真的是个纯粹的简单人吗？
以此来看，不过是一个自己安慰自己的可怜人罢了，可是就连悲伤的权利都不留给自己，太残忍。
太自残了，千万不要学他哦。
“……哪里来的苍蝇嗡嗡叫？烦死了”，袁屠闭着眼，怀里抱着那本血红色的小册子。
脑子里的一片混乱已经势不可挡，几乎要吞噬掉仅剩的自我理智，能想到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在漆黑的眼前闪过。
无数种生活挫败的可能性，万马奔腾似的狂奔而来，丝毫不留情的踩踏着残余的灵魂自尊。
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袁屠总是这样问自己，在白天在黑夜，也在梦里，每时每刻都在焦虑中度过。
这样的感觉……呵。
不怕笑话的说，跟当初冲动辍学前夕的感触，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世界都要塌了，更别提新闻里总是谎报末日的太阳了，碎的连渣都不剩。
……
人类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乍一听很中二，可现实却是，的确很吃饱了撑的自讨苦吃。
每一次类似心思的流露，都换来千篇一律的答复，“你就是没饿过，没事想这些干什么，有病”。
袁屠那个时候是真的年轻，也真的很叛逆，就算功课门门故意不及格，也还是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自己能活出自己的愿景和意义，至少不要被迫的被困在一个地方，浪费生命。
“我觉得，现代的学校和应试教育就是这样，除了吃钱，还他妈的吃人”。
十七八岁的袁屠，这样在语文试卷上写道，结果当然很简单，不及格还被叫了家长。
见家长的流程更是完全想象的到，因为大部分的家长都一样，从来不会关心孩子的心理问题，只觉得是调皮捣蛋而已。
袁屠看待自己的父母也很开明，他们忙碌一生，劳苦一生，辛辛苦苦的养大自己不容易，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孩子。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养自己。
这怪不得他们，时代的局限和相互阻隔，不是有心努力就能够打破的。
这是一种绝症，来自生活和人类自作自受的诅咒。
袁屠在很多人的身上都能看到，不仅是自己，在有限认知里的所有人都差不多，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人类类似这样的怪圈渗透在方方面面，不止是孩子的世界里，大人也一样，陪笑脸，陪酒陪笑，孩子没生孙子之前就已经子孙满堂了。
像袁屠这样生来注定被压迫一生的人，从出生就有了一帮孙子，他有时候看到一个陌生人都忍不住的，嘴贱的叫人家孙子。
于是袁屠常常被揍，当然也是活该，谁让他没事犯病的招惹别人。
于是他这样的普通人，他这样的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完了自己的十七岁，然后上了一个二本学校。
在大学里也一样，做着无意义的事情，上着无意义的课程，看着每天人来人往的学生浪潮，只觉得很可怜。
就连走在路上，袁屠看到迎面而来的很开心的一伙人，都觉得他们天然自带一股屌丝的味道，和自己也算是臭味相投。
这倒也不是有意的点评他人，或者针对某些人群，袁屠只是纯粹的阐述现实，真的，只是现实而已啦！
每天都很颓丧，看到什么都没意思，一想到自己以后还是这副吊样，袁屠就觉得恶心。
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就是发呆，怀疑人生。
学业荒废，人际关系崩塌，身体衰败，父母指责，老师同学都一样的看待自己。
“又不是没经历过，随便喽”，袁屠还是无所谓，懒洋洋的瘫在床上不想动。
不躺着又能干嘛去？
自己擅长的不被认可，想逃出去又备受阻隔，学到手里的自己完全没有天赋去吃透，只能浪费的烂在手里。
这就是在杀人，有这些资源给擅长并且真心热爱的人不好吗？
他们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因为这是他们的真诚热爱，没人会对自己的真心懈怠的，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资源的分配就是做不到公平公正，做到最合理的分配，为什么……
袁屠就是不理解，一想到自己正在浪费教育资源就异常的气愤，还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搞到最后，脸上的青春痘都重新冒了出来，整个人好像又年轻了好几岁。
心态也回归十七八的感觉，热烈又轻狂，总给人一种随时要搞砸自己人生的蠢货既视感。
于是，袁屠就真的什么都搞砸了。
挂科，逃课，冷漠，孤僻，以至于休学和劝退，整天不知道在自己搞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
完全就是个疯子。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挑战这个世界的合理性，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那么，有病的人会有什么结局呢？
不难猜的，进疯人院呗，袁屠几次进进出出的都差点被弄死，里面根本就是为了虐待而虐待，里面的人也都不是人。
最后为了活下来，袁屠就只能被迫的好转起来，康复后回到学校继续坐牢，一直到东窗事发。
回到学校，袁屠看似是好了起来，实则依旧在暗地里阳奉阴违。
利用蒙太奇手法逃课，糊弄课业，瞒着父母继续自己的热爱研究……
就这样过了一年，最后辅导员还是找上了袁屠家长，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于是，免不得一顿毒打和指责，气冲冲的飞奔到宿舍。
果然袁屠还在鼓捣着什么，桌子上摆满了绿油油的植株，一个个长得张牙舞爪的好像变异的怪物。
寝室楼因此都炸开了锅，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在看袁屠被无助扇耳光，接受最歹毒的谩骂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上传到了网上。
很快，网上就开始疯传，议论纷纷。
镜头里的这个年轻人，稚嫩而沉稳，眼神戏谑，脸上的红巴掌衬得他愈加幼嫩，嘴角的弧度诡异的兴奋。
评论区的言论纷纷沦陷，都说，他只是单纯的疯子而已。
……
后来事情出现转机，很难不怀疑是袁屠故意为之，制造的一场华丽出场秀，效果确实好极了。
生命就是个奇迹嘛！
虽然太巧合，也有点开外挂，和故意添加主角光环的嫌疑。
但是，无所谓了，反正故事是自由发展的。
谁也背不到锅。
很快，他桌子上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引起了有心人士的注意，竟然阴差阳错的发来了入职邀请函。
因为袁屠研究出来的，是很珍贵的农作物变异植株，要是正确的引导，其中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于是，袁屠真的摆脱了束缚自己灵魂的学校，走进了真正热爱的天堂。
这一招风险很大，也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的，袁屠的话，其实破罐子破摔更正确一点。
他这么自残的事都做得出来，像是弄死自己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哈。
可以说，此举要是不成功，袁屠恐怕早就入轮回去了。
当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嘛，袁屠确实扭转了自己的命运，也得到了一些虚伪的奉承，包括当初诋毁自己的那群贱人。
袁屠从学校搬走的那天，全寝室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生怕袁屠以后升迁了不记得自己一样，娇柔作态的讨好样子真的太恶心。
“袁大侠你可是发达了，以后别忘了哥几个啊！”
“就是，谁知道你那些破草真的有钱可赚啊！这不太奇迹了吗？是不是，袁哥”。
“来，我帮你拿行李，到时候我们把删除了的联系方式再加回来，怎么样？”
“给个弥补的机会好吗，咱们好歹也是两年多的室友，能住在一起是多大的缘分啊！”
“以前我们只是缘分未到而已，现在缘分挡都挡不住，袁兄，以后我们要是实习的话，你可得帮帮忙”。
“……”
袁屠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表演，临走前看到这一出好戏也不错。
就是可惜了他们的天赋，这变脸的速度，不在皇帝身边当个大太监真是可惜了呢。
可是，袁屠也不打算教训他们，毕竟他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嘴贱一点，盲目从众一点，得理不饶人一点，喜欢捉弄自己，搞死自己的试验品，以外……
其实还算是个人。
所以，好聚好散吧！
袁屠破天荒的，第一次对他们笑了笑，“好说，谁让我们是兄弟嘛”。
屁颠屁颠的帮忙搬完行李，袁屠坐上父母贷款买的二手车，然后挥挥手和这个恶心的地方永别。
父母红光满面，笑脸盈盈，在匆忙的人生路上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当然，这也都是袁屠该孝顺的，他来到这个破烂的世界上也还是借助了父母的心血，该懂得知恩图报。
袁屠麻木的笑着，然后打开手机，给那个辅导员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是一张图片，上面是袁屠自己的寝室，上面的几个室友正在用非法途径窃取外网的违禁信息，而且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也算是结尾款了，谁都不欠谁，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只是此后，真的就一帆风顺了吗？
袁屠还是笑不出来，闷闷的想东想西，暗自抱紧了怀里那株还没长成的稻苗。
这场人生的旅途，还需要继续逃亡。
……
能跑到现在已经不易，袁屠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一股清冷，然后缓缓坐起来。
发现是自己脸上凉凉的，是汗水吗？
怎么可能，警察局里开着空调呢。
那就是眼泪了，真丢人啊，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轻易的哭啼啼的。
擦干眼泪，看向窗外，阳光微微亮的照射进来，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警察也做完工作，拿着安检报告递给袁屠，“怎么样？睡着了吗，让你回家也不回，就算再着急身体也要顾好啊”。
“谢谢……这？”
“还有什么疑问吗？”
袁屠看着纸上的描述，疑惑的指着几个字问道，“这个炉子没坏？”
警察突然拍了拍手，然后又拿来一个小物证袋，说道，“你说这个啊，我们也奇怪这炉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这么结实！高空坠落都没坏，不过这个问题就不涉及案件本身了，所以你拿回去就行了”。
袁屠接过袋子，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然后在纸上签了字。
“好了，你可以联系殡仪馆处理后事了，你……没问题吧？”
袁屠摇摇头，然后愣了一下，又点点头，“没问题”。
“有困难可以说，要不这样，病葬费我先帮你垫付，你给我打个欠条好了，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袁屠又固定的点点头，“谢谢警官，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的……那我先出去一趟，行吗？”
“可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
“……”
袁屠还是点点头，手指却不自觉的抠紧了生死簿。
呆呆傻傻，却又阴狠的样子，好像学生时代那个轻狂的自己。
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