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斜斜地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董远方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红木座机的铃声突兀响起,仿佛一柄重锤,敲碎了室内短暂的宁静。
“董书记,卫县长刚调去道口县没多久,灌溉水渠工程前后参与的也少,因为这件事,背个处分,是不是有点儿矫枉过正。”
电话那头,市政协主席侯文波的声音带着几分恳切与试探。
董远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笔帽,脑海中闪过副县长卫留成档案里的履历 ,当年侯文波在汤源县乡镇当书记时,确实将初出茅庐的卫留成从通讯员一路提携至如今的高位,这层渊源,他岂会不知。
“侯主席,灌溉水渠工程,是我们道口县十大民生工程之一,今年听说又是大旱年,300 万亩土地只能靠灌溉水渠浇地,这上面弄虚作假,如果不是看在您侯主席的情面上,他的渎职罪逃不掉。”
董远方的声音冷硬如铁,字字句句都像锋利的刀片,将侯文波的求情无情切断。
他靠在真皮座椅上,望着窗外,心中冷笑,正厅级又如何?
快到站的列车,还能掀起多大风浪?并且是对方有错在先。
刚刚挂断侯文波的电话,手机铃声紧接着响起。
看着屏幕上 “高易峰” 三个字,董远方轻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秘书长,有何指示?”
他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却藏不住一丝警惕。
“董书记,在您这封疆大吏面前,我可不敢有啥指示。”
高易峰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人的锋芒。
董远方微微皱眉,听出了话语间暗藏的不满。
没等他回应,高易峰咳嗽一声,接着说道:
“我听说你们因为一件小事,要处理一个刚到任没多久的副县长?”
这刻意装出的懵懂,在董远方听来无比可笑。
“秘书长,我们推进的民生工程中,基础干部弄虚作假严重,作为分管副县长,有着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董远方的声音陡然提高,胸腔里翻涌着愤怒,
“这不是小事,是关乎三百万亩农田和一百万百姓生计的大事!”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高易峰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董书记,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是觉得,谁的责任谁承担,不能为了息事宁人,找人背锅。”
董远方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笑道:
“秘书长放心,我董远方做事,向来只看事实,不看人情。”
红木座机第三次被挂断时,董远方盯着听筒上还未消散的余温,指腹重重擦过眉间川字纹。
窗外的梧桐叶卷成枯边,恰如他此刻绷紧的神经,宣传部长谭菊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温婉的语气里裹着绵密的人情网。
常务副市长孟江南更直接搬出 “干部培养不易” 的陈词,字字句句都像无形的绳索,试图捆住他挥动惩戒的手。
手机屏幕在桌面亮起时,董远方终于将文件重重摔在桌上。
泛黄的工程报表被震得散开,灌溉水渠的地图上,虚假的施工进度条刺目得如同溃烂的伤口。
“区区一个副县长......”
他对着空气冷笑,钢笔尖在 “卫留成” 三个字上戳出深深的墨点。
四个市委常委轮番说情,这阵仗早已超出他的预想,背后翻涌的暗流,怕是要将整个朝阳市委搅动得地覆天翻。
与此同时,县长沈佳慧的手机在抽屉里震动得发烫。
她望着屏幕上接连弹出的未接来电,指尖悬在挂断键上微微发颤。
副书记卫迎秋的电话几乎是同时打进来的,两人隔着听筒苦笑对视 。
他们太清楚董远方铁腕治吏的性子,那些带着威胁意味的 “善意提醒”,此刻都成了烫手山芋。
正午的机关餐厅飘着红烧肉的香气,却冲不散凝滞的空气。
沈佳慧端着餐盘坐到董远方对面时,特意选了靠窗最僻静的位置。
她瞥见书记阴沉的脸庞,突然觉得这顿工作餐比往常沉重百倍:
“董书记,上午估计你也接了不少电话吧?”
这句话像根银针,瞬间刺破了董远方紧绷的神经。
他握着不锈钢餐勺的手顿在半空,青瓷碗里的紫菜蛋花汤泛起细密的涟漪:
“看来,他们是多头烧灶呀。”
话音未落,卫迎秋的深蓝色西装已带着冷风掠过桌角,餐盘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是呀书记,我也接了一上午电话,各种说情的。”
卫迎秋将筷子重重搁在碗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窗外的林荫道。
几辆车停在食堂后门,隐约能看见车窗内晃动的人影,不知是哪个说客还不死心。
董远方突然放下勺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着木纹桌面。
当啷当啷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惊得沈佳慧和卫迎秋同时看向他。
阳光穿透玻璃,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宛如一幅充满隐喻的油画。
此刻,餐厅广播突然响起午间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据最新气象预报,我市将迎来持续高温干旱……”
董远方的目光落在远处电子屏上滚动的旱情数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