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热闹的风月场所，反倒成了两人安安静静喝酒聊天的地方。
“我从我爹酒窖里顺出了陈酿，整整埋了十年，怎么样？够哥们吧？”
叶酌白嫩的手指拍了拍江玄的胳膊，扬眉灿笑。
在他旁边，少年歪坐在雕花椅上，一只手托着下颌，指尖无意识地在木桌上画着圈。
另一只手揪着锦袍下摆，将布料揉出深深的褶皱。
嫣红的唇瓣被反复轻咬，泛着水光，连耳尖都染上薄红。
他垂眸望着桌上晃动的烛影，背脊绷得笔直。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紧绷气息。
显然他并没有听到叶酌刚刚在说什么。
叶酌实在无法理解。
不就是明日成亲吗？至于这么紧张？
“喝杯酒缓解缓解。”叶酌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要是你明日也这般紧绷，婚礼怕是要进行不下去了。”
江玄回过神，拿起酒杯，嫣红的唇瓣抵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叶酌抱着酒壶叹气，“今日之后，我们兄弟怕是没有这么自在的时光。”
毕竟成婚之后，哪能还像以前一样？
江玄望着叶酌叹息的模样，心里突然也有了几分感慨。
他将酒杯推过去，叶酌又给他满上。
“那我今日陪你喝个不醉不归。”
奈何还没喝两杯，就来了不速之客。
傅乐脸上带笑，跨进门槛。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满室的暖意瞬间凝成寒霜。
江玄搭在扶手上雪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轻轻扣了扣。
叶酌直接将酒盏磕在茶几上。
瓷与木相撞的闷响，显得格外突兀。
傅乐脸上挂着笑容，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不欢迎，“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在这儿。”
江玄并不想在这特殊的日子还要见到烦心人，仰靠在雕花宽椅里，玉带扣随着动作轻晃，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一丝冷淡。
烛火在他漂亮的眼眸中，碎着微光，映得眉眼愈发疏离。
“傅公子大驾光临，可是有要事？”
潜台词是，‘没事可以滚了’。
傅乐从袖中抽出酒壶。
酒壶上带着鎏金缠枝纹，壶身嵌着夜明珠，在烛火下流转幽光，连壶口软木塞都裹着金丝锦缎，一看就是下了血本。
他弓着背，陪笑上前，眼角眉梢都堆着讨好，仿佛之前的芥蒂从未有过。
“明日便是世子大喜，这最后一夜怎能少了兄弟作陪？咱们数几年的情分，可不能散在这节骨眼上。”
江玄不由想起从前，那些浑浑噩噩的几年里，他醉卧花街柳巷，身边总少不了他们两个的身影。
虽然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酒肉之交，可也确实填补了他心底的空洞，不至于太过冷清。
江玄弯下腰，广袖垂落，露出一截霜雪般的手腕，指尖捏着白玉酒盏，浅抿了一口。
谁知，他刚答应让傅乐留下，一口酒尚未咽下喉咙，就听傅乐扬声唤人。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接着，红纱翻飞间，身段曼妙的舞姬款步而入，眼波流转着魅意，径直扑向他怀中。
江玄浑身一僵，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猛地起身，带翻了案上酒壶。
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地上。
舞姬踉跄着摔在一旁，发出惊呼。
江玄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骨节泛白，眼神冷得能结出冰渣直勾勾地剜向傅乐。
傅乐被这眼神刺得心头一颤，却又很快挺直了脊背。
转念一想。
这江玄装什么清高？
先前醉卧温柔乡时，眼见那些男女在眼前乱搞，也不动声色。
如今这般嫌恶，倒像是个不沾荤腥的君子。
装得还挺像。
恐怕是因为心惧那位女将军……
傅乐心里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眉眼弯成讨好的弧度。
“江兄放宽心，平乐楼从上到下都打点妥当了，慕大人那边保准透不出半点风声。”
说着，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况且，明日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今晚就当是最后的逍遥，咱们三个守口如瓶，这是绝对传不到第四人耳朵里！”
傅乐挤眉弄眼，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眼底闪烁着算计的阴光。
将伤风败俗之事说得理所当然，那副谄媚又猥琐的样子，让江玄胃里翻涌。
“于仆！”
一道黑影落下。
江玄冷冷地看着傅乐，“把他给我扔出去，越远越好！”
于仆，也就是江玄手中那支暗卫的暗卫头领。
于仆神色冷酷，走向傅乐。
傅乐被扔出去后，包厢里瞬间清静了。
江玄重新坐下来喝酒。
叶酌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江玄，“说真的，刚刚你就没有一丝心动？那舞姬扑向你的时候。”
江玄似乎是回想到那一幕，忍不住蹙紧眉心，只感到浑身不适，“当然没有。”
“哦？为何？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江玄喉结微动，缓缓咬住下唇，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往日在烟花柳巷周旋的画面，走马灯般掠过脑海。
虽然他刻意规避，但总免不了和女子有一些接触。
如今想来如芒在背，即便是残留的脂粉气息萦绕鼻尖，都让他浑身泛起细密的颤栗，仿佛每一寸皮肤都生出倒刺。
恍惚间，那个温润如玉的女子的面容在烛火摇曳中浮现。
江玄微微咬唇。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的心底早就已经种下了一方净土，再也容不得旁人半分沾染。
江玄轻轻趴在桌子上，“……因为，太喜欢一个人。”
叶酌微微一怔。
江玄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注定他不是一个能如此坦然表露自己情绪的人。
如今这么直接道出对她人的喜欢，是让人有点意外的。
江玄轻轻咬唇，眼神有些复杂，“搬到世子府的这段日子，总觉得像做梦，双脚踩在云朵上一样，感觉不真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踏空，又回到过去那样的日子……”
叶酌没问，过去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吗。
看他患得患失，笑着说：“想这么多做什么？依我看，慕大人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对她来说，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往后的日子，尽情乐着吧。”
——你对她来说，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相似的话，慕容笙和他说过两次。
江玄抬起头，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叶酌抿着茶杯，“…嗯……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