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从宁远侯府回尚书府的路上。
曲含章远远在街角探头窥探。
王书瑶让人停了马车:“把她请上来。”
曲含章坐上车。
从前的王书瑶,永远带着和煦得体的笑,叫人忍不住亲近。
可现在的她,自从成婚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眉眼依旧好看,却像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黑雾,阴沉沉的。
曲含章的婚事搁置了,从前她着急,想要快嫁出去,如今反而庆幸了。
婚嫁这回事,好像也没那么美好。怪磋磨人的。
连王书瑶都能被婚姻折磨成这副模样,那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倒不如在家当个老姑娘,起码母亲疼她,父亲护她,日子安枕无忧,也不必看人脸色过活。
“瑶瑶,你还好吗?”
王书瑶慢慢转过头,面色看不出情绪,“你看我像很好的样子?”
曲含章一噎,嘴唇动了动,眼圈都红了。
明明想安慰她,可对方说话那么刺,倒叫她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瑶瑶,你家世才貌皆在,只是和离……将来还可以另嫁贤胥呀。你又是处子之身,说是头婚也不为过……”
王书瑶听着,忽然轻轻笑了。
笑容极淡,却让人心里发毛。
“我们王家的女儿,从没有被休过,只有丧妻。”
曲含章脸色一变:“你、你要做什么?你可别想不开呀。”
“我没想死。”王书瑶打断她,又突然道:
“你们曲家不是管京中近郊的治安吗?”
“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听说,最近郊外有个教派,叫什么白莲教?”
曲含章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你可别乱来!那个是朝廷明令查封的邪门歪道,一群江湖骗子,沾上就是死罪。”
“我知道,也不连累你,你帮我牵线搭桥就好。”
曲含章犹豫,张了张嘴:“瑶瑶,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书瑶盯着他,眼睛漆黑,就像所有光亮都被抽离。
她说,“王家女不能被休,只能丧妻。”
“可我又不想死……那,只好让他死了。”
“含章,你想我死吗?”
空气一瞬间静止。
曲含章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心跳乱成一团。
良久,她点了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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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终于回到尚书府。
王书瑶踏入门槛,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后悔吗?
她不知道,可如今回家,家却不是自己的家了。
她尚未开口,一旁管事婆子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
“小姐,府里近日房舍紧张,还未收拾好屋子呢。老爷的意思,是您先去外宅住段时日……”
王书瑶看了她一眼,道:“我找父亲说几句话就走。”
说完,她抬脚进了门。
昔日她是王家千金,贵气凌人。
如今却成了弃子,被人避之不及。
一朝失势,世人凉薄,大抵如此。
路过前厅,远远便听见王尚书的训斥声:
“早知这般,便不该任她胡闹嫁去宁远侯府!如今可好,丢人现眼,还让王家脸面受损!”
王书瑶神色木然,站在厅外没进去。
她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傅怀溪,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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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天蓝如洗。
和煦的风吹来,虞苏舒服地眯上眼。
这几日陆玄昭因公务缠身,几乎没日没夜地在外奔走,回府也是匆匆一面。
虞苏给他说,自己要去趟清远寺。
“真远大师是因我才惹来非议,如今外头传他算命不准,连信香的都少了些。虽然他不在意,但我这心里总觉得欠了他一声安慰。”
陆玄昭微顿了下,点头:“去吧,我让人备好香火钱。”
虞苏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用。那两块黄玉,不正好合了一万两吗?我正想把它们一同捐出去。”
陆玄昭微怔:“黄玉?”
“嗯。一块是王书瑶那赢来的,一块……你知道的,是傅怀溪送的。哪怕是缘分,也不过是孽缘。我留着也无用,不如送去佛前,让香火净一净。我不想让它们再回到我手里了。”
陆玄昭望着她,不知为何,心口忽然一动。
她说的是玉,可话里的断舍离,却重重落在他心头。
“嗯,你去吧,可惜不能陪你,你小心。”
“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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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隐寺。
虞苏携着青葵秋实二人踏入佛门。
一炷香拜罢,虞苏擦了擦手,又去寻小沙弥。
笑道:“小师傅,真远大师可在?信女虞苏,想求见。”
小沙弥应了一声,飞快跑去。
后院某间寮房里。
真远大师正提着茶壶,听完徒弟小声禀告,手一抖,差点打翻水壶。
“你说谁来求见?”
“就是……那位虞姑娘。”
“虞苏?”
“嗯。”
真远:“……”
过了一会。
他拍拍小沙弥的脑袋:“你就说,为师……不在。”
小沙弥一脸困惑:“可是,师父在呀。您不是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真远大师一噎,抬手就在小光头上轻轻一敲:“做人要懂得变通。”
小沙弥捂着头,一脸委屈。
不多时跑到虞苏所在,一脸憋屈地看着她,“师傅说他不在。”
虞苏:“……”
这是不想见自己。
虞苏眨了眨眼,也不点破。
“那便不扰了。”
清隐寺在郊外,来回路途遥远,虞苏与青葵说:
“舟车劳顿一日,今儿正好歇一晚,明日再回。”
青葵忙点头,自去准备净房与晚斋。
虞苏则信步往后山走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转着转着,竟真的在后山的翠竹林旁撞见了真远大师。
听见动静,真远下意识抬头,下一刻,四目相对。
虞苏轻轻一笑:“大师好兴致。”
真远:“……”
一张老脸微不可察地红了红,嘴角抖了抖:“……你怎么在这儿?”
虞苏:“随便转转,碰巧。”
真远扶额,低念一句佛号:
“果然是因果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