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昭回到锦岚院时,天色微暗,灯未上,院中晕着一层浅淡的霞色。
晚膳已经备好,他却没什么胃口。
白日里,虞苏让人送的一大碗消暑汤被他一人喝了个精光。
是的,他一个人。
虞苏让人送汤,一是解暑,二是做样子给别人看,顺便留个贤惠名声。
毕竟一碗汤也是做,一罐汤也是做,又不费力气。
她做得多,想着陆玄昭自会分几口给同僚们尝尝。
却没想,那人当个宝,愣是一口没舍得分出去。
陆玄昭到现在还觉得胃里泛胀。
“今日你有心了。这天气灼得紧,喝了那汤,往后身子倒是清爽了不少。”
虞苏抬眸看他一眼,眸中含笑:“你送来的贡果也很好吃啊。”
四目相对,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笑。
陆玄昭注意到榻边几步外的几案上,放着一个圆口细篾编成的小绣篮。
里头摆着些丝线、裁样,还有几幅尚未定型的衣裳图稿。
他目光一顿,“你在做衣服?”
话出口时,那语气竟不知不觉带着几分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隐约的期待。
毕竟成亲至今,虞苏从未给他绣过什么荷包、香囊之类的物件。
他也不说,可心里难免还是有点酸酸的。
虞苏却似没听见似的,避开他的视线。
女红,伤神不说,还扎手。
她不感兴趣,自然学得也不甚上心。
想当年送给傅怀溪的香囊,还是春华代绣的。
“不是我做。”她咳了声,开口解释,“是娄姑的绣篮。”
“最近天气热得很,我就想裁几身凉快的里衣样式,到时候让她们照着样式做。”
陆玄昭“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只是等虞苏转头看他时,
他眼中那点被掩住的小失落,在不经意间泄了出来。
虞苏于心不忍,翻着绣样,叹了口气,“到时候也给你设计一套夏款?”
陆玄昭挑眉,语气低沉含笑:“好。”
虞苏又随手把画好的样子图拿给他看。
图纸上是一套极为简洁轻薄的夏衣。
内里仅一件冰纱肚兜,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
胸前绣了点软藤细花,清凉又撩人。
陆玄昭看了一眼,喉头微动。
脑海里,不受控浮现出某人穿着这身衣裳,半倚绣榻的模样。
雪肤浅笑,纱帐微垂,青丝自胸口逶迤而下……
气血顿时往脑门冲去。
虞苏笑意盈盈,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在想象?”
陆玄昭眸色一深,走近几步,答非所问,
“你穿上去肯定很好看,不过只能在纱帐里面穿给我看。”
虞苏眉梢动了动,颇为理直气壮:“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穿难道还不行?”
“院子里又没男仆,全是我的人。”
陆玄昭没说话,脸色上几乎是写满不赞同。
虞苏一看就来气:“你这是双标!”
陆玄昭:“我如何双标?”
虞苏气不打一处来,指尖一点点戳着他的胸口,咄咄逼人:“你每日清早在院中练功,打着赤膊,袒胸露乳,满府的丫鬟都能看个通透,我说过你一句没有?”
陆玄昭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下一刻,他脸色一黑,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喂!”
虞苏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稳稳抱进了旁边的净房。
陆玄昭语气低沉,道:“天太热了,我浑身都是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
虞苏气得捶了他胸口一记:“你别岔开话题!”
“你热你洗就好了,干嘛拉上我?!”
“你惹的热,你不洗,谁洗?”
“你强词夺理,冤枉人!”
·
池水划过虞苏的后背,水珠顺着蝴蝶骨滑落。
虞苏趴在陆玄昭身上,呼吸轻浅,唇角还残着一点湿意。
她发丝黑而湿软,一缕一缕贴在脸颊边。
陆玄昭抬手轻轻将她耳侧头发撩开,俯身啄了下她微红的樱唇。
“你的训练还不够大,这下就没力气了?”他低笑。
“是是是,您厉害,您体力好。”虞苏没好气地咕哝一声,趴着不动了。
洗漱净身后,两人回到了内室。
床榻已换上轻软的凉席,一层素净绫布铺在上头。
织锦的帐子也换成缀着银丝细绣的薄纱。
虞苏窝进陆玄昭怀里没多久,又嫌热,哼哼着想往外退,被一把按了回来。
“别动。”
“我热,你不热吗?”她忍不住嘟囔。
其实王府中早设了冰鉴。
大冰块置于竹匣之中,暗藏在榻下。
夏日夜里能让整间屋子都凉下来。
但如今昼夜温差渐大,若夜里贪凉,反倒容易着凉。
尤其是虞苏,睡觉时爱踢被子。
是以陆玄昭早让人撤了冰鉴。
“等着!”
陆玄昭翻身下榻,不知从哪拎来一把青竹蒲扇。
他坐起身,轻轻在她身侧摇起风来。
“这样就不热了。这种自然风才好,冰终归太凉了,白日用用解暑也就罢了,晚上大可不必。”
虞苏窝在他怀里,闷声:“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但你得给我扇风,直到我睡着。”
陆玄昭笑了笑,低声应了句:“嗯,给你扇。”
虞苏倚着他,声音低低的,又道:“我今日在食肆瞧见王书瑶了。”
“估摸着是感情不顺吧,看我的目光,恨不得生吞了我。”
陆玄昭手中的蒲扇微顿,眸光掠过一丝寒意:“放心,有我在,她伤不了你。”
虞苏却轻笑了下,不以为意:“我倒不是怕她伤我,我只是觉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感情不顺,又不是天塌地陷。何必非得在一个男人身上耗尽心神?大不了和离喽,人这一辈子很长,不一定非要围着一个男人转。”
陆玄昭扇风的手,慢了一下。
他垂眸望她,眸中神色晦暗。
有时候他觉得,虞苏的这些言论简直惊世骇俗。
可偏偏,她说得坦然、利落。
叫人头疼,又叫人动心。
“那若有一日,你不再爱我,也会利落地拿着那份和离书走?”
陆玄昭问,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虞苏抬头,目光与他相对,道:“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婚姻到最后,激情总会褪去,留下的不过是亲情与责任。你知道我的底线。”
“只要不是原则出了问题,我想……我还是会守好这段婚姻的。”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没有刻意哄他。
陆玄昭却沉默了一瞬,低低应了声:“嗯。”
屋中静下来。
烛火被熄,纱帐低垂。
没多久,室内便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
盛夏将尽,暑意未歇。
眨眼九月初,正是皇帝寿辰。
太后广邀京中命妇、世家贵女进宫赴宴。
虞苏自然也在其中。
她身着月白流苏裙,款款入座。
在座诸人纷纷投来目光。
如今的王妃,可不是从前那个命格不详的虞家女。
她刚落座不久,便有人笑道:“王妃近来气色极好,想来是春风得意。”
虞苏微微一笑,道:“秋来气爽,睡得踏实,神采自然好。”
众人轻笑,气氛正好。
这时,坐在下首的王书瑶忽然开口,
“听说王妃才情出众,连那位如今远调的裴状元郎都曾惊叹不已呢。”
话音刚落,厅中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