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
天地间。
静得,仿佛死去了。
无数人屏住呼吸,连眨眼都不敢太快。
剑台上,天子血衣不倒,目光如炬,言出雷鸣。
而对面,那位青衣人。
天下第一剑客,古祁国掌宫之主,秦玉京。
却只是静静地站着。
未语。
未动。
风起于无声处。
长街之上,旌旗猎猎,本应嘹亮之声,此刻却恍若哀鸣。
三百御林军纹丝不动,银甲映日,金光犹在,可眼中震撼未退。
朝臣未敢言语,只能听得心跳如擂,宛如雷鼓重锤,撞得魂都发颤。
百姓未敢动弹,只能死死盯着台上,喉咙如被石块堵住,口干舌燥,心悸如潮。
观台之上,卫清挽低头,泪水未止。
她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她仍无法阻止自己手心发冷、后背发汗。
她的夫君——即将面对真正的天命之剑。
风再起,卷过街道,吹乱尘沙。
也吹得所有人的心,紧紧收束在一起。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
——这一剑,才是生死。
——这一剑,才是终局。
——这一剑之后,谁胜谁亡,再无侥幸!
而对面。
秦玉京动了。
他缓缓迈步,踏前一丈。
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抬起。
他右手握在剑柄之上,左手虚抬,指于天际。
整个人仿佛融入风中,青衣猎猎翻舞,如天地剑灵般立于云海之中。
那一瞬,所有人都仿佛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仿佛天地间,气机为之一变!
秦玉京眸光落在萧宁身上,眼中并无轻蔑,亦无迟疑。
唯有淡淡一声叹息,如霜落枝头,碎入风中:
“你明知不可为。”
“仍然请这一剑。”
“陛下。”
“你,赢得我敬重了。”
他眼神一凝,声音缓缓沉落,似落钟回响于九天之上:
“既然如此。”
“老夫,便成全你。”
他话音未落,天地忽然变色!
——轰!
自苍穹之上,一道雷光穿云而裂,炸碎高空万里流云!
剑意,自秦玉京身上轰然迸发!
那一瞬,仿佛整个神川的山河气运都被抽离,聚拢在他那一剑之中!
众人只觉头皮炸裂,耳边仿佛有千万剑鸣同时响起,直刺神魂!
“这就是”
“第三剑?”
元无忌倒吸一口凉气,双拳死握,眼中满是骇然。
王案游甚至下意识向前一步,喉咙干哑得如砂石:
“这哪里是人能出的剑”
长孙川眼神剧震:
“是天在动。”
“是命在断。”
卫清挽的心狠狠一抽,整个人仿佛无法呼吸!
她死死攥住衣袖,指节发白,喉咙紧缩,眼中泪意再起!
“夫君你真的”
“要用血迎天?”
观台之外,百姓们如遭重压,一个个趴伏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这天塌了吗”
“陛下顶得住吗!”
秦玉京缓缓出鞘。
“铮——!”
这一剑出鞘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天地!
高亢!
清冽!
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
那一瞬,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柄剑。
薄若蝉翼,寒若秋霜。
没有丝毫花哨,没有半点装饰。
可就是这一剑——在他手中,化作斩断万法、割裂天地的“天剑”!
“此剑。”
“名曰——天绝。”
秦玉京低声开口,眸光如雷霆穿空,指向萧宁。
“请接我——天绝一剑。”
风!
在这一刻,逆卷而起!
剑气席卷四方!
秦玉京左足踏地,一声轻喝!
——“斩!”
那一刹那!
天地,仿佛崩塌!
所有人眼前皆是一白!
再睁眼时,整座剑台已被白芒吞没!
那剑气如流光如瀑,自九天倾斜而下!
不是一剑!
是无数剑气叠加!
是世间万法、万气、万道交汇于一!
是秦玉京一生剑意,一世修行——
一剑斩尽!
天地为之震颤!
山河为之裂空!
剑尚未至,地面已碎!
第三剑——天绝。
终于斩出!
——轰!!!
那一剑。
终于落下。
秦玉京未曾动步。
只是从剑鞘中拔剑——轻轻一挥。
可就在那一瞬。
整个神川的天——变了!
一道剑光,横绝天地!
从他指尖挥出的那一刻起,剑气如白虹裂空,裹挟无尽威压,贯穿九天十地!
不是一道剑气!
那是一片天幕被撕开的光!
如日坠!
如星陨!
如雷罚!
轰——!!!
剑台之上,骤然爆出剧烈的剑鸣与雷响!
整座高台像被巨力撕裂一般,周围寸寸龟裂,石屑横飞,尘沙冲天而起!
那斩落的剑气没有停留!
直接轰然倾压向台心之人——萧宁!
而就在这一刻!
天地四野——全都变了!
天空变得扭曲!
光线成了漩涡!
风卷起了乱流,像是整片空间都被那一剑撕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
最前排的百姓,直接被剑气余波掀飞,倒地不起!
后排人纷纷惊恐尖叫,跪地不敢动弹!
有人眼前一黑,当场晕厥!
也有人猛地吐血,身躯痉挛!
“快撤——!”
“撤——!!!”
御林军的将领大吼着挥手示意护卫后撤!
可风暴太急,剑气太猛!
他们才刚动身,便被卷起的剑浪震得踉跄后退!
银甲撞地,溅起碎石!
荀直身躯一震!
他站在百官之前,此刻眉头紧皱,手握剑柄,猛地横身挡住众人!
“护住诸臣!!”
“退——!”
他拔剑于手,剑锋斩出,将迎面袭来的剑气余波强行削断!
可纵是他——落剑山庄弟子、大尧第一武者!
此刻双臂也被震得血线渗出,唇角微裂!
“好好可怕!!”
“这就是秦玉京的真正第三剑吗?!”
许居正跌坐在地,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煞白如纸!
郭仪紧紧拉着他手臂,双腿剧颤,竟不知是想逃还是无法站立!
“陛下!!”
“陛下——!!”
霍纲仰头看着那剑光覆盖的台心,眼中几欲喷血!
可他根本动不了!
那一剑斩下的压迫感,如万山镇魂!
他们连抬脚都变得困难!
而在观台之上。
卫清挽已是面如死灰,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双手紧紧扣住栏杆,指甲已深深陷入木中!
“夫君”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接得住吗”
她看着那血衣之人被无尽剑光吞没,泪如泉涌,几欲崩溃!
那剑光还未彻底斩落!
可整座洛陵已仿若沉入地狱!
街面龟裂,旗杆断折!
所有人都感到耳中轰鸣作响,仿佛整片天塌落了!
空气变得沉重无比,像是灌满了铅汞!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
每一个心跳,都像被雷劈!
“退——快退!!”
元无忌大吼一声,身躯如电,挡在香山七子前方!
他手中长枪猛地一横,一道枪罡斩出,将数道余剑震碎!
可他的手臂——已经麻木!
“这不是人能接的剑!!”
长孙川低声骂了一句,拉住王案游拼命往后退!
“他若真能接住——我他娘的此生都给他磕头了!!”
“天啊”
“这哪里是一剑啊”
“这是灭世的剑啊!!”
百姓早已哭成一片!
有人匍匐大地,祈求天神护佑!
有人已经闭上眼,不敢再看剑台!
可即便如此!
那一道剑气,仍未止!
仍在落!
仍在轰鸣!
直到整片剑台——
被彻底吞没在白光与剑气之中!
轰——!!!!
一声巨响!
震彻天地!
地面震动!
远处屋瓦纷飞!
剑台四周,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环形塌陷!
无数瓦砾被高高掀起!
沙石如雨落!
空气中尽是焦糊与灼热的气息!
所有人,屏息!
不敢动!
不敢问!
更不敢看!
——因为那一剑,太强!
强到连旁观者都如临死亡边缘!
那一刻,他们忽然明白了:
这场比剑
从来就不是“决斗”。
这是一场——
神明与凡人之间的裁断!
风还在吹。
可天地,早已崩塌。
那一剑。
那真正的“第三剑”——“天绝”。
就这么,在他眼前,毫无保留地,斩了下来。
道一站在长亭之侧的小山丘上。
他没有像百姓那般伏地痛哭。
没有像群臣那般失声跪倒。
他只是一动不动,站着,望着,感受着。
可只有他知道——
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那一剑太强。
强到让他觉得——这不是“出剑”,是“天罚”。
他从未见过师尊出剑有如此可怖的气象。
也许,甚至连古祁国的皇族都未曾真正见过“这一剑”。
天绝。
天之终,绝之一断。
是“绝人”之意,更是“绝己”之念。
这一剑落下,气机如海啸翻涌,天地为之变色。
甚至不等剑气落地,地脉已先碎裂。
整座洛陵都在颤抖,仿佛城根要断。
“这就是师尊的真正剑意?”
他喃喃低语,声音仿佛被风吞掉。
而下一刻。
他的目光——落在了剑台中那一袭残破玄裳之上。
那人还站着。
还未倒下。
可他的状态——
已濒临崩溃。
道一看得分明:
萧宁的玄裳之上,裂痕纵横,破布随风。
他的背脊早已弯下,似再难承受哪怕一根芦苇。
他手中的断剑已然松动,剑尖几乎脱手而坠。
他的脚下鲜血成池,甚至脚踝的位置都布满渗血的细纹。
他站着。
只是靠一口“意志”,支撑着罢了。
“他接不住的。”
道一的心中,猛然响起这个念头。
不是怀疑。
不是预判。
而是——毫无疑问!
“他接不住这一剑。”
这个念头,如雷霆般劈开了他心头的所有幻想。
那种刺痛,来得猝不及防。
他从未如此痛苦地说服过自己。
——你佩服的那个人,要死了。
——不是被谋害,不是被阴谋,不是被毒手。
——是堂堂正正,被你敬佩之师,斩于剑台!
他不愿信。
可他是剑者。
他的眼睛告诉他,那一剑,是天命。
而那个人,气若游丝。
“他为什么不退?”
“他明明可以活的!”
“万民书,群臣跪,皇后泣——天大的借口,他都不要。”
“他却偏要硬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骨节发出咯咯声响,指节泛白如雪。
“你疯了吗?!”
“你要死吗?!”
可他知道,萧宁听不见。
听见了也不会停。
风越吹越烈。
道一的眼中终于溢出一滴泪。
不是因怜悯。
不是因恐惧。
而是因——无法接受!
“他死了,谁来做这个皇?”
“谁还敢这么为百姓去死?”
“他若死了,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萧宁!”
他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想出剑!
他想冲上剑台,挡住那一剑!
他想以弟子的身份,替天子挡下师尊这一剑!
可他动不了!
他站在小山丘上。
脚像是生了根!
心像是被万钧巨石镇压!
他是剑者!
他明白——
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战斗!
这是两个“命运的王者”之间的最后对决!
他只能看着!
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一道剑光,轰然压下!
看着那残血之身,静静伫立!
看着那断剑之人,迎着天绝,毫无退意!
“我恨”
他咬着牙,血从唇角渗出。
“恨自己无能!”
“恨师尊无情!”
“也恨你萧宁——太倔!”
风卷乱发,剑气如雷。
他望着那天子之身,即将被光芒吞没的最后一刻,终于低头,一拜。
这一拜,不为秦玉京。
这一拜,只为那将死之人。
“你若死。”
“我此生,不再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