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浓稠如墨，唯暖阁内烛光摇曳，映出太子胤礽阴晴不定的脸。案上密信堆叠，皆是朝堂暗哨递来关乎胤禔的琐碎行踪，他目光扫过，嘴角勾起一抹阴鸷弧度，低语：“你的得意也该到头了。”
冬去春来，春和景明，皇家猎场嫩绿初绽，繁花似锦，馥郁芬芳在暖风中缱绻。康熙一身玄色劲装，绣龙纹于袖口、领口，金线熠熠生辉，彰显帝王威严，胯下骏马神骏非凡，率着一众皇子及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踏入猎场，气势恢宏。
康熙深邃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若洪钟：“春日正好，万物勃发，朕今日带尔等前来猎场，既是舒展筋骨、历练骑射，亦是考校一番诸皇子的胆魄谋略。今日谁得头彩，朕自有额外奖赏！”
众皇子不敢怠慢，纷纷飞身上马，大阿哥胤禔一马当先，满脸涨得通红，既有争先之亢奋，更存在康熙面前表现之心，手中马鞭狠狠抽下，坐骑吃痛狂奔，他边纵马边张弓搭箭，弓弦响处，一只飞窜野兔应声倒地，“哈哈，开门红！” 他得意高呼，引得身后亲随一阵奉承。
太子胤礽面色阴沉，被胤禔抢了先机，心中恼火，却又得维持矜持，轻咳一声，身旁侍从会意，吹响号角，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呼啸而出，直扑林丛，瞬间惊起数只鹿獐，太子弯弓，箭似流星，射中一头牡鹿脖颈，鹿血飞溅，染红草地，他嘴角微扬，暗暗得意这一箭足以震场。
三阿哥胤祉不紧不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如炬，专寻那隐匿暗处猎物，待一只毛色斑斓山鸡扑腾而出，他才从容搭箭，羽箭破风，精准贯穿山鸡羽翼，猎物落地时，他还摇头晃脑吟道：“春林藏珍羽，矢发巧擒之。”
胤禩这边却不急于出手，看到胤锇射中了兔子，淡笑鼓掌。
胤禛与胤祥对视一眼，二人避开众人争抢喧嚣之地，悄然深入林密处，凭借精湛骑术与默契，不声不响猎下诸多。
康熙高坐临时搭建的看台，居高临下将诸子表现尽收眼底。见胤禛、胤祥如此，微微颔首，目光透着赞许。瞥向大阿哥张狂，皱了皱眉头。这场春猎，猎的是兽，亦是诸皇子的前程、心性。
“万岁爷，可要下场？”
康熙摇摇头，若曦上前端了茶，福了福身：“万岁爷，若曦先下去打点。”
此次狩猎是三日，若曦带着众人打点众阿哥的营帐。
日头渐西，诸阿哥率着侍从，马蹄带尘、猎获驮身，陆续从林野赶回营地。胤禔满脸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马背上猎物堆叠如山，獐鹿野兔相互挤压，血污沾染鬃毛，他昂首阔步入营，扬声高呼：“皇阿玛，儿臣斩获颇丰，这头彩该是稳稳落袋咯！”
康熙端坐营帐御座，泛起一丝笑意，微微颔首：“胤禔今日表现确有长进，骑射之功没落下，胆气也足，今日头彩。” 说罢，招手示意御前太监呈上准备好的赏赐，一柄精雕玉如意，温润剔透，触手生温，如意首部琢龙纹，龙须飘逸似要腾空，龙眼以红宝石镶嵌，熠熠生辉，“赏！望你日后行事也能如这如意之名，顺遂如意。”
胤禔忙不迭跪地谢恩，双手高举接过，余光却瞥向太子，挑衅之意昭然。太子胤礽气得双手在袖中紧握，指甲深陷掌心，面上却强撑笑颜，牙缝里挤出恭贺：“大哥好本事，这骑射技艺，弟弟我自愧弗如。”
太子猎杀数量仅次胤禔，品类亦算丰富。康熙目光在太子身上停留片刻，缓声道：“太子虽未夺魁，这调度指挥、率众围猎之功不可忽视。” 随即赐下一套文房四宝，砚台是端州老坑，石质细腻。太子领赏，伏地叩首，心中却暗恨被抢走的风头。
胤俄猎物虽不及前二者，却也战绩斐然，多是些狡黠难捕的山鸡野兔，显见费了番心思。康熙笑道：“胤俄有股子机灵劲儿，虽不在文墨上，但马上功夫倒是不错，能在这林子里寻到这些刁钻家伙，也是不易。” 随即赏赐一对犀角杯，犀角纹理天然成画，透光可见血丝纹路，酒入其中，仿若漾起血色涟漪，“拿着把玩，往后别整日贪玩，多学着兄长们长处。”
待赏赐完毕，康熙扫视诸子，目光如炬：“今日春猎，各有所获，朕望你们明白，这猎场如朝堂，不仅要有勇，更需谋略、仁德与胸怀，莫因一时输赢失了气度。”
“谨遵皇阿玛教诲.”众人叩首谢恩。
康熙龙眸扫视众人，声如洪钟：“今日猎事已毕，诸位皆有辛劳，晚间便在此生起篝火，一同烤肉，也图个畅快！咱爷们儿今儿个抛开规矩束缚，尽情开怀畅饮，也不辜负这逍遥。”
旨意一下，营地瞬间忙碌起来。侍卫们手脚麻利地搬来大捆木柴，堆叠成塔，火镰敲击，火星四溅，须臾间火焰便舔舐着木柴，噼里啪啦作响，似欢快鼓点。火势渐旺，映红众人面庞，御膳房太监们端出一盆盆早已备好、精心腌制的肉块，有鲜嫩鹿里脊，肥美羊肋排，油脂欲滴，还有野兔、山鸡等野味，香料入味，馥郁扑鼻。
大阿哥胤禔率先围坐篝火旁，一把抢过铁叉，串上几块鹿肉，置于火上翻烤，油脂滴落，火苗蹿高，瞬间焦香四溢，他扯下一块，烫得直咧咧，囫囵吞下，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淌下，畅快高呼：“哈哈，这才叫滋味！皇阿玛圣明，如此吃法，可比宫宴自在多了！”
“我们大清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自然还是我们老祖宗的吃法快意。”胤锇接着话说道。
太子胤礽轻哼一声，接过侍从递来串好肉的铁叉，慢悠悠转动，待肉色金黄，才用丝帕垫手，细嚼慢咽后赞道：“春日新猎之肉，果真鲜美，皇阿玛关怀，儿臣敬父皇。” 说罢举杯向康熙，仰头饮尽，仪态端庄，只是眼底隐有不甘，暗暗较劲要在这氛围里重树威望。
胤祉手中扇子轻摇：“春焰炙鲜兽，香风漫野丘。琼浆添雅兴，皇子共欢酬。”
“老三好文采。”康熙赞道。
胤禩浅笑吟吟：“三哥的文采真是翰林院所不及。”嘴上说着，手中亲手帮着小阿哥烤肉，还不时将烤好的递与侍卫、侍从们。
胤禛与胤祥相邻，默默烤肉，偶尔相视一笑，碰杯饮酒皆无声默契。待肉烤好，胤禛悄然起身，端着一盘精心挑选、火候绝佳的肉块走向若曦。
“若曦，愣着作甚，尝尝我四哥这刚烤好的，今日猎的新鲜鹿肉，滋味妙得很！”胤祥的声音自若曦身后响起，打断了若曦的走神。
若曦回过神来，嘴角轻扬，绽出一抹感激浅笑，伸手接过那还冒着热气的烤肉。肉片切得大小均匀，边缘微焦呈诱人金棕色，纹理间油脂滋滋作响，香料均匀裹覆，馥郁香气直往鼻腔钻，勾得人馋意顿生。她轻启朱唇，小小咬了一口，肉香瞬间在舌尖爆开，鲜嫩多汁，带着炭火独特的焦香与香料的辛香，嚼劲恰到好处。
“爷手艺果真上乘，这鹿肉经您手一烤，倒成了珍馐美味，我在这猎场奔波一日，还真饿了。” 说罢，又连着咬了几口，腮帮子微微鼓起，平日里的端庄添了几分俏皮。
“好吃你就慢点吃吧。”胤禛笑着走开了。
胤祥双手抱胸，看着她吃相，笑意更浓：“你慢些，管够！这猎场野趣，就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痛快！” 边说边拉她靠近篝火坐下，又递过酒囊。
“若曦今日只管热闹，御前不用你伺候。”康熙看着若曦被胤祥拉走，笑意浓浓的对若曦开口。
若曦笑着笑着谢恩，而后接过胤祥的酒囊，仰头灌下一小口，酒水辛辣，呛得她鼻尖泛红，咳嗽几声，引得周围人侧目，她却毫不在意，抬手随意抹了抹嘴角。
胤禵原本正与胤锇聊着，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若曦呛了酒，见她毫无平日的矜持模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手里还紧攥着酒囊，酒水溅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旋即眼眸里涌起促狭笑意，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夺过若曦手中酒囊，佯怒打趣道：“我说若曦姑娘，你这是几日没进食了？怎的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这吃相，若是传出去，怕旁人都不敢信你是御前伺候的女官！” 说着，还夸张地摇头咂嘴，周围几个小太监和宫女都憋着笑，悄悄低下头。
若曦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咽下口中食物，伸手欲夺回酒囊，嗔怪道：“十四爷，您就别取笑我了，今儿个在这猎场忙活一整天，又累又饿，还不许我畅快吃点儿？” 那眼神带着几分娇嗔，波光流转，倒让胤禵心尖微微一颤。
“罢了罢了，许你吃，多少都行，可这酒得少喝点。” 胤禵嘴角噙着笑，却不松手，将酒囊高高举起，故意逗她，“瞧你这几口下去，脸都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再喝，待会儿醉得胡言乱语，冲撞了哪位爷，我可救不了你。”
若曦轻跺莲足，微仰着脸，不依不饶：“十四爷小气劲儿！这是十三爷给我的，我有量着呢，就再喝几口，定不会醉。” 说罢，趁着胤禵分心，猛地跳起，指尖堪堪碰到酒囊，却被胤禵灵活一闪躲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惹得胤祥轻笑。
“十四弟，若曦的酒量没问题的。”胤祥出口解围。
“好啦，看在十三哥的份上，给你。” 胤禵把把酒囊递还给她，若曦这才作罢，哼了一声，小心翼翼抿着酒，得意的看着胤禵。
与此同时，太子营帐却如修罗场悄然布开。胤礽的心腹太监钱公公带着几个精挑细选、面容陌生的小太监，鬼祟潜入营帐后侧。他们手中皆捧着桐油罐子，为首的小太监阿福，身形瘦弱却动作麻利，猫着腰将桐油沿着营帐边角泼洒，浓郁刺鼻的油味迅速弥散，却被前面的喧嚣掩盖。
“动作快点，莫留把柄，事成之后太子爷重重有赏，若出纰漏，咱都得脑袋搬家！” 钱公公压低声音催促，额上汗珠滚落，眼神却满是阴鸷。阿福点头，手中动作不停，须臾间，后侧营帐已被桐油浸透。
太子亲卫赵猛，带着几个同样陌生的侍卫，悄然绕至营帐远处树林。待时机一到，赵猛掏出怀中火折子，狠命一吹，火苗蹿起，他甩手将火折子掷向营帐，瞬间，火蛇沿着桐油轨迹汹涌而上，“噼里啪啦” 吞噬布帐，黑烟滚滚翻腾。
一早就安排好在胤禔身边的小厮，收到远处的信号，忙对胤禔说：“爷，奴才看万岁爷也喝了不少了，您要不要去给万岁爷取一些醒酒茶？”
胤禔正与胤禩在兴头上，不管不顾的说：“那是奴才干的事，去让奴才取去。”
胤禩见胤禔喝多了便开口道：“大哥我替您去取。”
“哎！老八，让小厮去就行。”
胤禩摇摇头，便走了出去。刚出几步，边走一陌生的小太监跪倒在胤禩前，声泪俱下：“爷！您快去瞧瞧，太子殿下营帐不知怎地起火啦，火势汹汹，小的拼死才跑出来报信，殿下还在里头呢！” 胤禩面色骤变，不及多想，待胤禩赶到，营帐已成火海。
太子被侍从搀扶而出，满脸黑灰却难掩狰狞，见来人是胤禩而不是胤禔，微微皱眉，依然便踉跄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嘶吼道：“老八！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使这腌臜手段，妄图烧死孤，这京城内外都传你贤德，不想竟是这般狼子野心！”
胤禩又惊又怒，目光扫过四周，见引自己来的小太监已经无踪了。
“太子爷，臣弟刚到此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康熙正在畅饮，忽然一阵骚乱声传来，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片夜空。康熙心头一紧，立刻起身，随行侍卫急忙簇拥跟上，脚步匆忙，踏得草地簌簌作响。
待康熙赶到，只见太子营帐已成一片火海，热浪滚滚扑面而来，众人惊慌失措，呼喊叫嚷着取水扑火。康熙目光所触及胤禩的衣角有微微焦黑，再看向太子胤礽衣衫凌乱，满脸黑灰狼狈踉跄几步至康熙面前，“噗通” 一声跪地，带着几分醉意含混说道：“皇阿玛，儿臣喝多了些，想着回帐中更衣清醒清醒，哪知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这火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儿臣差点就葬身火海啊！” 说罢，身子还微微颤抖，不知是吓的还是佯装。
康熙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扫视四周，见胤禩神色略显慌张。未及康熙发问，胤礽继续开口：“皇阿玛，这是有人要烧死儿臣啊。”
“巡察侍卫可在？”
“此前奴才巡查至此。”
“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康熙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四周。
“万岁爷，奴才方才瞧见八爷在太子帐附近逗留，再无他人。”
胤禩闻言，急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语速飞快解释：“皇阿玛明鉴，儿臣知晓父皇您饮酒不少，想着取些解酒茶来，好让父皇舒缓一二，刚巧路过太子营帐，不信您可问大哥，大哥知晓儿臣去向。”
胤禔此刻被众人目光聚焦，微微一怔，随即上前拱手道：“回父皇，老八所言属实，他确是往茶膳营帐那边去。” 胤禩暗暗松了口气。
“胤禩，就算你去取茶，也不用经过我处。为何偏在我营帐附近？平日里我是有些跋扈，可我一心只想咱兄弟间和睦相处，兄友弟恭，从未想过要害谁，今日竟有人如此狠毒，妄图烧死我，谋夺这储君之位，皇阿玛，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言罢，伏地恸哭，涕泪横流。
康熙脸色阴沉似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定在胤禩的衣角：“来人，去看查老八的衣角是否是火油？”
若曦的目光落在胤禩的衣袍下，心里一惊。胤禩惊恐的撩起衣袍，果然有些许的油渍和焦黑。
“回万岁爷，是火油的残留。”
“皇阿玛，八哥肯定是被冤枉的。”胤禵忙出声。
康熙盯着胤禩，那眼神仿若能看穿人心肺腑，良久，他怒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此事非同小可，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将胤禩押下看管，待明日回宫后细细审议，谁若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混淆视听，朕绝不轻饶！” 说罢，袍袖一挥，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地噤若寒蝉之人。
若曦看着胤禩被侍卫押解，回头望向那还在熊熊燃烧的营帐，眼中满是愤懑与无奈。
众人带着自己的思绪散去，胤禛与胤祥回到营帐内对弈，棋子落盘之声戛然而止。胤禛目光一凛，“十三弟，看来这场秋狝要变天了，太子与老八这一闹，恐是血雨腥风将至。”
“我瞧着不像八哥手笔。” 胤祥微微摇头，胤禛在烛火下的神情也不明，唯有双眸幽深得仿若寒潭，让人难以捉摸。
沉默良久，手指轻叩着桌案，笃笃声在静谧帐内敲得人心慌：“十三弟，此事疑点重重，老八向来以贤名示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纵火害太子，岂不是自毁羽翼？太过愚蠢莽撞，绝非他一贯行事风格。”
胤祥重重点头：“四哥所言极是！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虽都似是而非，却也足够将八哥拖入泥潭。”
胤禛抬手示意他噤声，起身悄然走到帐门边，掀开帘角向外张望，确认无人偷听，才回身压低声音：“你且想想，今这一路，谁最得意？谁又能悄无声息安排这些个证物？我看这火，八成是太子自导自演，但太子和老八并无太大积怨，矛头是谁还未可知。”
胤祥眼睛骤亮：“四哥，分析到位啊。”
胤禛负手而立，目光透过帐顶看向无尽夜色，仿若要将那重重黑幕看穿：“且看吧，去关照若曦，不要掺和他姐夫的事，告诉他无论如何他姐夫不会影响了她。”
兄弟俩又低声商议许久，直至烛火渐熄才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