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洁琼把周围人的状态看在眼里。
被她重点观察的主角更是盯得死死的。
姜明月心中仿佛有一个舞台,在她准备好的瞬间,仿佛舞台上灯光骤亮。
主人公从侧边缓缓踱出,来到众人形成的包围圈中心。
短短几步,像是一步一步走入,姜明月心里构想的角色。
她身上的气质,在第一步踏出时,也随之发生转变。
她的脚步轻盈如云,每一步都精准踩在节奏点上,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冯洁琼老师眯起眼睛,心中暗惊——这看似随意的步伐里藏着许多人羡慕不来的天赋——演员带着镣铐跳舞的松弛感。
姜明月的身体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羽毛,既松弛又充满控制力。
当她转身直面同学最多的方向时,指尖轻轻拂过鬓角的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看似寻常,却让冯洁琼注意到她手腕的微妙颤动——那并非紧张,而是角色内心涟漪的具象化。
随后,姜明月的目光倏然凝滞,瞳孔深处泛起一层湿润的光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湖水。
下一秒,她倏地仰头,喉间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声音如断弦般戛然而止,却在空气中留下震颤的余波。
紧接着,她的情绪骤然翻转。
肩膀猛地垮下,脊背佝偻成一道脆弱的弧线,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仿佛要将布料拧出泪来。
可不过眨眼间,她挺直腰杆,下颌扬起倔强的弧度,双眸迸出灼灼火光,指尖攥成拳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老师屏住呼吸——这情绪切换的迅捷与层次,分明是大师级的掌控。
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样,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看着抓住大家全部心神的人。
冯洁琼脑海里,难免想起,这段时间,姜明月在表演课上的出色表现。
惊叹于她对角色细节的雕琢。
冯洁琼不仅是11级表演班的台词老师,也是他们的表演老师。
当姜明月演绎一位疲惫的旅人时,她会让右腿微微打颤,左脚脚尖不自觉地蹭着地面,仿佛在模拟长途跋涉后的肌肉痉挛。
饰演愤怒的贵族时,她捏住茶杯的动作格外讲究,拇指与食指捏住杯沿的力道刻意加重,指腹微微发红,仿佛要将瓷杯捏碎般,而无名指却优雅地翘起,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姜明月对角色的理解永远都能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同。
不对,这句话有些贬低。
冯洁琼觉得姜明月对角色的理解,应该能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
某个角色,众人对他的理解都不一样,人要做的,便是把自己的理解呈现给观众。
那评判标准便是他所呈现给观众的角色,能否得到他人的认同。
数量越多,评分自然也就越高。
当没有一个人认同,所有人都觉得你演的是个啥的时候,那你自然就是一个很烂的垃圾演员。
从冯洁琼这一个月的观察。
姜明月无疑是一个,天赋出众的好演员。
当她饰演的寡妇得知丈夫惨死的真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静默三秒,她忽然仰头大笑,笑声中裹挟着尖锐的哭腔,仿佛要将喉管撕裂。
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她猛地向前扑去,手指扣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在木纹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瞳孔迸出灼灼火光,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仿佛要将所有虚伪的面具劈开。
冯洁琼尤记得,学生中有人和姜明月的目光对视,下意识后退,有人下意识攥紧身边人的胳膊——她的愤怒是如此具象,仿佛化作实质的热浪席卷整个剧场。
当她嘶吼出那句“我要让血债血偿”时,声浪撞在排练室顶反弹,化作连绵的回响。
在演绎被背叛的恋人时,她将情绪的层次剥开给观众看。
一开始是难以置信的怔忡:瞳孔微微放大,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送的手链。
接着,失望如潮水漫上眼底,她忽然轻笑,笑容里却藏着蚀骨的冷意。
当对方转身离去时,她的脊背瞬间垮下,仿佛被抽走了脊椎,却又在下一瞬挺直——用倔强的姿态掩藏崩塌。
姜明月的情绪渲染能力,永远不会让观众失望。
当时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有人攥紧拳头。
最致命的一击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肩膀微微抖动,脚步虚浮却刻意加快,仿佛在逃离溃败的自己。
就在他们以为她已远去时,她突然定格,指尖捂住心口,喉间溢出一声哽咽。
她的表演将背叛的痛楚剖解得如此清晰,让人在旁观时仍被利刃划伤。
高潮处,姜明月突然向后踉跄两步,脚跟重重磕在排练室的木板上。
真想把冯洁琼的思绪拉回,她的眼神开始聚焦。
姜明月后续的反应清晰的告诉她,告诉在场的观众。
这并非失误,而是精心设计的踉跄——她的腰肢在撞击瞬间柔软地后仰,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推了一把,随即又猛地绷直,如同拉满的弓弦。
与此同时,她的眼眶骤然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珠在眼睑上颤了三次,终于在某个音符的尾音处,顺着脸颊划出晶莹的弧线。
姜明月的身体是她最锋利的武器——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肌肉都成了讲述故事的媒介。
她的表演不是模仿,而是将自己拆解成角色的碎片,再以血肉重组。
那些细微到指尖发颤、呼吸顿挫的动作,那些精准到分毫的情绪刻度,让观者分不清是角色借她的躯体重生,还是她将灵魂彻底熔进了角色骨髓。
姜明月对面部肌肉的控制,情绪都调动,让她想起了,俞洲,彭子墨。
他们仨都是一类人。
要说肌肉的控制调动,眼泪掉落,是可以通过训练,练出来的。
那转眼间让自己的眼睛充血,这种不科学的生理反应,她第一次见,是在俞洲身上。
几年前,冯洁琼所在的剧组,有个演员爆雷不能再用,急需人救场。
导演发动剧组全员,找合适的人选。
奈何导演太挑。
能来到,他不满意演技。
他想要的人又没时间。
当时她带的不是俞洲那一届,虽听过俞洲的天才之名,却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没真正见过俞洲的表演。
打电话找了一通。
最后是曾岑就把当时大四在读的俞洲叫了过来。
当场试了一段戏,角色就到手了。
第一场戏,就是她从马上摔下来,俞洲饰演的角色骑摩托车追她。
很不幸,让她看到了俞洲的表演,对她造成了刺激。
至今,冯洁琼都记忆犹新。
当时俞洲滚在地上,一抬头,她看到了俞洲的眼睛。
连眼白都是血红色的,整个眼睛都是充血的。
她一边跟俞洲搭戏,一边心里想。
俞洲怎么做到短短两三秒之内,让自己的眼睛变成这样。
下戏后,她得到了答案。
俞洲在往地上滚的时候,他往自己眼里丢了沙子。
冯洁琼觉得,俞洲是扔到戏里,扔到角色的那种人。
现在这样的人,她又遇到了两个,一个是彭子墨,另一个就是姜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