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左右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壁上，恍若群魔乱舞。
顾修然的玄色广袖掠过满地碎玉，折扇轻合时骨节叩出清响，目光如淬了冰的剑，先扫过瘫在水晶棺里的叶知秋，又停在容九娘紧绷的下颌线——这位赤月楼楼主正攥着叶知秋的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肉里。
“当年你背叛守界人，如今又在这里等‘能掌控血瞳之力的人’？”顾修然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尾音却轻轻一挑，“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的目的？”
叶知秋的白发已彻底染成乌青，暗红的血痕却退至眼尾，倒像刻意点的朱砂。
他扶着棺沿缓缓起身，衣摆垂落时带起一阵药香：“顾兄，多年未见，还是如此冲动。”他抬手虚按，容九娘攥着叶知秋手腕的手明显一僵，到底退后半步，却仍用身体挡住水晶棺，活像护崽的母豹。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叶知秋的声音平和得反常，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血瞳母体不是敌人，而是钥匙。”
“钥匙？”顾修然突然笑了，折扇“唰”地展开，青鸾振翅的图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年你用守界人的命换血瞳封印，现在又要拿郑姑娘的命当钥匙？叶楼主好算计。”
殿中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郑灵萱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收紧——她能感觉到手背上的玄铁锁印记正随着两人的对话发烫，像有蚂蚁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前日在容九娘密档里翻到的残页突然浮上脑海：“血瞳现世，守界必亡”，而顾修然手中的青瓷瓶，分明和密档里“需以守界人心血为引”的还魂丹画像一模一样。
“楼主小心！”
萧十三的暴喝混着靴底擦过青砖的轻响。
郑灵萱后颈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脚尖点地——千幻步的起势带得裙角翻卷，整个人如一片被风卷走的柳叶，恰恰避开萧十三从侧后方袭来的短刃。
那刀刃擦着她的耳际划过，带起一缕碎发，落在地上时“滋啦”一声，青砖竟被腐蚀出个小指宽的洞。
“阴毒。”郑灵萱舌尖抵着后槽牙，袖中羊脂玉佩在掌心硌出印子——这是她今早用三坛女儿红从梅若雪那里换的“机关定位佩”，此刻正随着她扫过殿内石柱的目光，将柱间距离、烛台位置、甚至暗门门缝里漏出的风势，通通刻进玉身细纹。
赤月楼的场子她不是第一次闯，但带着个随时可能暴走的血瞳印记，得先把退路摸个透。
萧十三的短刃没能得手，却也不慌，反手将刀刃在袖口擦了擦，阴鸷的目光黏在郑灵萱手背上：“郑姑娘好身法，可惜再快……”
“副楼主这么急着灭口？”顾修然的折扇突然抵住萧十三后颈大椎穴，青鸾羽毛的扇面擦过对方后颈，“还是怕叶楼主说出当年分坛被灭的真相？”
萧十三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再说话。
容九娘却猛地转头，绣着赤月纹的袖口扫过水晶棺沿：“顾公子既然知道这么多，不如说说——当年守界人私藏血瞳母体，算不算是背叛？”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郑灵萱看着顾修然眼尾的笑意淡了些，突然想起林九幽昨晚在破庙说的话：“守界人若动了情，血瞳封印会跟着松动。”此刻顾修然看她的眼神，比任何一个世界的月光都要烫，可他握扇骨的指节却泛着青白，像是在拼命压着什么。
“当年的事，自有公论。”叶知秋突然按住容九娘的肩，目光转向郑灵萱，“灵萱，你手背上的锁，是解血瞳的关键。但它会……”
“阿叶！”容九娘的尖叫刺穿殿顶。
郑灵萱看见叶知秋的瞳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成竖线，乌青的头发里又渗出缕缕银白，而他按在水晶棺上的手，正将棺中墨色药液搅得翻涌如沸。
顾修然的折扇“咔”地收拢，抵着萧十三的力道又重了三分：“还魂丹的药效要过了。”他转头看向郑灵萱，眼尾的红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郑灵萱摸了摸手背上发烫的锁印，又看了看顾修然袖中露出一角的青瓷瓶——那瓶子上的云纹，和她在密档里见过的“需守界人心血为引”的批注，正一丝不差地重合。
她突然笑了，将玉佩往袖中一收：“顾公子不是说要慢慢解释？我倒想听听，这赤月楼的秘密，和守界人的情，到底哪个更真。”
顾修然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低笑出声。
他松开萧十三，反手将折扇别在腰间，广袖一扬，竟直接揽住郑灵萱的腰：“好，那就从半幅星图说起——”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郑灵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方才展开的折扇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扇面朝上，青鸾振翅的图案旁，隐约能看见半圈银线勾勒的星轨，像极了她在血瞳印记里见过的、那些流动的光。
殿外夜枭又啼了一声。
郑灵萱感觉顾修然揽着她的手紧了紧，而手背上的锁印，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烫进骨头里。
顾修然的折扇在烛火下展开时，星图银线像被注入了活气，竟沿着扇骨纹路微微发亮。
郑灵萱盯着那半幅星轨，忽然想起昨夜血瞳印记发烫时，眼前闪过的光流——原来那些流动的光斑，竟是星图的碎片。
\"那年你将血瞳母体封印在麒麟体内，却不告诉任何人真相。\"顾修然的声音沉了三分，扇骨重重叩在叶知秋身侧的水晶棺上，\"现在又要借别人之手完成你的计划？
当守界人的命是算盘珠子，随便拨弄？\"
叶知秋乌青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听见这话时指尖猛地蜷缩，在棺沿抓出五道深痕：\"顾修然，你比谁都清楚......\"
\"阿叶！\"容九娘突然甩出七枚赤月镖，目标不是顾修然，而是郑灵萱手背上的锁印。
郑灵萱早有防备，千幻步连踏七步，每一脚踏在烛台边缘，火星四溅间已掠到梅若雪身侧。
她反手扣住梅若雪手腕，将星图在对方掌心快速划了三遍：\"记住这轨迹，去后殿机关阁等我。\"
梅若雪瞳孔微缩，指尖在掌心复写一遍星图，随即垂眸退入阴影——她腰间的机关匣轻轻一响，是启动了自制的\"缩骨钉\"，能让她在狭窄通道里如游鱼般穿行。
这是郑灵萱今早用三坛女儿红换的\"应急符\"，此刻正派上用场。
\"楼主！\"萧十三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剑身泛着幽蓝光芒，\"再不动手，那女人要跑！\"他话音未落，容九娘已拍碎腰间玉牌。
殿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十二名赤月楼死士破窗而入，每人手中都执着淬毒的柳叶刀，将顾修然和郑灵萱围在中间。
顾修然反手将折扇插回腰间，玄色广袖一振，竟从袖中抖出七枚透骨钉。\"当年分坛被灭时，你们也是这样围的。\"他眼尾红痣随着笑意轻颤，\"可惜现在——\"话音未落，透骨钉已破空而出，专挑死士手腕大筋。
惨叫声中，三柄柳叶刀当啷落地，剩下九人却如无魂傀儡，踩着同伴的血继续逼近。
\"是尸毒控魂！\"郑灵萱闻见空气中飘来的腐臭味，手背上的锁印突然灼痛。
她抬头看向横梁，忽然想起梅若雪说过神庙构造：\"明代古建，横梁下必有暗井通地宫。\"袖中玉佩的机关定位纹开始发烫，顺着她的脉搏传来震动——那是感知到地下有能量波动，和血瞳印记的热流同频。
\"灵萱！\"顾修然的声音带着丝焦灼。
郑灵萱转头时，正看见萧十三的软剑擦着顾修然左肩划过，在玄色衣料上割出寸许长的血口。
她心尖一紧，袖中突然滑出半块玉珏——这是林九幽昨日塞给她的\"破阵玉\"，说是能破机关类阵法。
此刻玉珏在掌心发烫，指向横梁正中央。
\"借你肩膀一用！\"郑灵萱低喝一声，足尖点在顾修然肩窝。
顾修然立刻沉肩蓄力，借势将她抛向横梁。
郑灵萱在空中旋身，腰间丝绦缠上梁木，整个人倒挂着抽出袖中匕首——那是唐三娘送的\"追影刃\"，专门用来破石凿壁。
\"想跑？\"萧十三挥剑斩向丝绦。
顾修然折扇展开，青鸾图案迎上剑光，扇骨与剑身相击迸出火星。\"副楼主急什么？\"他笑着偏头，避开萧十三刺向咽喉的剑，\"当年你师父被分坛大火困住时，也这么急。\"
萧十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一剑原本是必杀之势，此刻却因这句话顿了半息——正是这半息，郑灵萱的匕首已凿开梁木间的青灰，露出下方拳头大的孔洞。
玉佩的震动突然加剧，她甚至能听见孔洞里传来类似兽鸣的低吟，和血瞳印记的灼痛形成共振。
\"下面有东西！\"郑灵萱朝顾修然喊了一声，随即松开丝绦。
她下落时旋身踢向最近的死士面门，借着力道扑向孔洞。
顾修然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住围攻的死士膝盖，旋即追上郑灵萱，广袖一振卷住她的腰：\"我护你下去。\"
\"顾公子——\"容九娘的尖叫被孔洞里的风声淹没。
郑灵萱感觉顾修然的手臂收紧，两人如两片落叶坠入黑暗。
下落过程中，她摸到顾修然肩头的血，温热的，带着淡淡的药香——和叶知秋身上的味道相似。
\"当年分坛大火，是你救了萧十三师父？\"郑灵萱在他耳边低语。
顾修然的呼吸拂过她耳尖：\"不是救，是......\"
\"砰！\"
两人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郑灵萱抬头，只见头顶的孔洞已被赤月楼死士用巨石封死。
但她顾不上这些——眼前的地宫里，七盏青铜灯台正围着一座玉台，玉台上盘着条半透明的蛇形生物，鳞片间流转着和血瞳印记相同的银光。
\"那是......\"
\"血瞳母体的灵识。\"顾修然的声音突然低哑，\"当年守界人用麒麟血封印它，却把灵识封在这里。
叶知秋要的'钥匙'，是你的锁印......和我的血。\"他伸出手，腕间不知何时多了道伤口，鲜血滴在玉台上，蛇形灵识突然昂首，向郑灵萱手背上的锁印游来。
郑灵萱感觉锁印处的皮肤裂开细缝，有冰凉的东西钻进去。
她反手扣住顾修然的手腕：\"所以那瓶还魂丹，需要守界人心血做引......而你是守界人？\"
顾修然的眼尾红痣在青铜灯影里格外鲜艳：\"从你第一个世界收服神兽时，我就在等这一天。\"他低头吻了吻她手背上的锁印，\"现在，该让血瞳认主了。\"
玉台突然发出刺目白光。
郑灵萱听见头顶传来容九娘的尖叫，萧十三的软剑劈石声，还有叶知秋最后的叹息。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血瞳的力量正顺着锁印涌进体内，而顾修然的心跳，和她的心跳，在此刻同频。
\"灵萱，抓住我。\"顾修然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们要去取另一半星图了。\"
地宫深处，传来蛇形灵识的清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