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汽笛在荒原上悠长地鸣响，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愈发急促
——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在干燥的空气里迅速消散，车厢外的荒漠沙丘连绵起伏，按照行程，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埃尔塞维亚边境的补给车站。
车厢里，士兵们大多靠着座椅闭目养神，或是用布巾擦拭着武器，厄索兰纳、卡姆森和莱拉诺挤在角落，
身上的军装还沾着旅途的尘土，裤脚的沙砾随着车身晃动簌簌掉落。
“真没想到能坐火车去前线，”
卡姆森摩挲着手中步枪的枪托，那是他三年来唯一的伙伴，枪身早已被磨得发亮，“等打完这场仗，我一定要带着我妈也坐一次，让她看看这铁家伙跑得多快。”
莱拉诺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硬的麦饼，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先活过这次战役再说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说咱们到了埃尔塞维亚，会不会直接就冲上火线？
联军绕路突袭，前线肯定缺人得厉害。”
厄索兰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沙棘丛，眉头微蹙：“不好说，听说埃尔塞维亚的防线还没完全筑牢。
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次行军路线太公开了，出发前连个保密通知都没有，总觉得顺利得反常，心里不踏实。”
“能有什么事？”
卡姆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乔卡布斯将军坐镇，还有这么多弟兄，就算遇到小股敌军也不怕。”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炸开！
前方百米处的铁轨在剧烈的爆炸中瞬间扭曲断裂，火光冲天而起，碎石与枕木如同冰雹般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火车猛地向前倾侧，车轮瞬间脱离轨道，在粗糙的戈壁滩上划出长长的火花，伴随着“吱呀——”
一声刺耳到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列车缓缓停下。
浓浓的黑烟如同翻滚的乌云，迅速笼罩了车头，呛人的火药味顺着车窗缝隙涌入车厢，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车厢内瞬间陷入混乱，行李、水壶散落满地，士兵们踉跄着摔倒一片，不少人撞在座椅扶手上，发出痛呼。
乔卡布斯将军本坐在靠前的车厢，也被晃得重心不稳，重重跌坐在过道上，他腰间的佩刀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铁板上。
他迅速撑着座椅站起身，掸了掸军装下摆的尘土，脸色铁青得如同窗外的黑石，他猛地拔出佩枪，高声下令：“所有人立刻戒备！子弹上膛！准备战斗！敌军伏击！”
话音未落，车厢外已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
敌军从四周的沙丘背面、干枯的灌木丛后齐齐杀出，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火车，子弹如同雨点般袭来，
打在车厢铁板上“砰砰”作响，火星四溅，不少车窗被打得粉碎，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怎么回事？！”
卡姆森猛地扶住身旁的铁栏杆，脸色瞬间凝重，伸手将身边一个摔倒的年轻士兵拉了起来。
莱拉诺迅速扒着破损的车窗向外张望，瞳孔骤缩：“是埋伏！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精确路线？”
厄索兰纳握紧手中的步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迅速拉上枪栓，子弹“咔嗒”一声上膛：“别管这么多了！
贴紧车厢壁，千万别露头！”
他将身体压得极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卡姆森，你守左边，莱拉诺，右边有个射击口，我们交替掩护！”
就在三人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时，车厢门被猛地推开，他们的直属长官格雷上尉带着两名卫兵快步走进来，上尉的军帽歪斜，脸上沾着灰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所有人听令！
立刻做好战斗准备，整理装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慌乱的士兵们，提高音量，
“我现在宣布最高指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维纳格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士兵们瞬间炸开了锅，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
“殿下怎么会在这列火车上？我们出发前根本没接到通知！”一个瘦高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是啊，这不是运兵车吗？怎么会有王室成员？”
格雷上尉狠狠瞪了那名士兵一眼，厉声呵斥：“不该问的别问！”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却依旧带着威严，“那位是我们克罗斯蒂亚王国的五王子！
殿下不顾王室尊贵，主动请缨来到前线，就是要和我们所有将士同吃同住、生死与共！
连尊贵的王子都能放下身段，不惧枪林弹雨，你们这些受过王国供养的士兵，怕不怕死？”
士兵们的情绪被瞬间点燃，或许是王子的“勇气”鼓舞了他们，或许是绝境中的抱团本能，齐声高喊：“不怕！”
喊声震得车厢微微发颤。
“好！”
格雷上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抽出腰间的佩刀，
“敌军设伏，就是想切断我们的支援路线！现在，敢不敢随我一起杀出重围，为王子殿下开辟生路？”
“敢！”呐喊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听我命令！”
格雷上尉挥了挥佩刀，“第一排士兵掩护，第二排跟我冲出去，用刺刀撕开缺口！目标——前方五百米的沙丘阵地！冲！”
“拼了！拼了！”激昂的口号声中，士兵们纷纷抄起武器，涌向车厢门口。
人群中的厄索兰纳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王子？生死与共？
三年来，他见过太多贵族子弟躲在后方镀金，拿着军功章邀功请赏，而底层士兵却只能在战场上充当炮灰，连阵亡名单都可能被遗漏。
他下意识地扫视着车厢，却没看到任何特殊的身影，心中的疑虑更甚。
但容不得他多想，前方的士兵已经率先冲出车厢，几声惨叫瞬间传来，显然是中了敌军的埋伏。
“别愣着！”卡姆森推了他一把，“先冲出去再说！”
厄索兰纳压下心中的疑虑，握紧步枪，跟着人流冲了出去。
脚刚落地，就踩在一片温热的血泊中，粘稠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战场如同炼狱，敌军的火力异常凶猛，机枪架在沙丘顶端，形成交叉火力网，每前进一步都可能倒下一名战友，鲜血很快染红了脚下的戈壁滩，与黄沙混合成暗红色的泥团。
……
过了一会儿
厄索兰纳杀红了眼，他迅速找到一处弹坑，纵身跃入。
身边一名战友刚探出头，就被一枪击中眉心，鲜血溅了他满脸。
他抹了把脸，眼中燃起嗜血的火焰，拔出手雷，拉掉引线后死死攥在手里，等了两秒才猛地掷向敌军机枪阵地。
“轰隆”一声巨响，机枪声戛然而止。
趁着烟雾弥漫，他端着步枪大步向前，枪口精准瞄准，每一枪都直奔敌军要害，接连放倒三个敌人。
逼近敌军时，他毫不犹豫地装上刺刀，迎着一名敌军的刀锋冲上去。
刺刀刺入肉体的闷响清晰可闻，他用力搅动，然后迅速拔出，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另一名敌军从侧面袭来，刺刀直指他的胸膛，厄索兰纳侧身避开，同时用枪托狠狠砸在对方的头盔上，敌军闷哼一声倒地，他顺势补上一刀，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敌人的反刺一次次擦着他的要害掠过，他凭着三年战场磨练出的本能奇迹般避开，身上的军装早已被鲜血浸透，手臂和小腿被弹片划伤，火辣辣地疼，但都只是皮外伤。
“小心！背后！”
一声急促的呼喊划破厮杀声，厄索兰纳正与一名敌军缠斗，刺刀卡在对方的肋骨间拔不出来，丝毫没察觉身后十米处，一名敌军狙击手已经瞄准了他。
卡姆森反应最快，他猛地从侧面扑过来，将厄索兰纳狠狠推开，自己却硬生生挡在了枪口前。
“砰！”
子弹呼啸着穿透了卡姆森的胸膛，带出一股鲜血。
“卡姆森！”厄索兰纳眼睁睁看着同伴倒在血泊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他疯了似的拔出刺刀，转身将那名还没来得及转移枪口的狙击手击毙，然后踉跄着扑到卡姆森身边。
莱拉诺也迅速冲了过来，手中的步枪不断射击，掩护着两人，很快击毙了附近两名敌军。
厄索兰纳跪在地上，将卡姆森紧紧抱在怀里，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和军装，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卡姆森，坚持住！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家，回枯泉村！”
卡姆森虚弱地睁了睁眼，嘴角溢出鲜血，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摸厄索兰纳的脸颊，却没了力气，只能颤抖着抓住对方的手腕，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我还能……战斗……”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别……别管我……你和莱拉诺……活下去……”
“你们快走！”
莱拉诺突然喊道，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一枚手榴弹不知何时滚到了他们脚边，青烟正袅袅升起。
他猛地推开厄索兰纳和卡姆森，自己纵身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按住手榴弹，
“厄索兰纳！带着卡姆森走！替我看看……村子的沙枣熟了没有……替我给我娘带句话，我没给她丢脸！”
“莱拉诺！不要！”厄索兰纳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拉他，却被卡姆森死死拽住。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的气浪将厄索兰纳掀飞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耳鸣不止。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莱拉诺的身体被气浪掀到半空，浑身插满弹片，鲜血汩汩流出，摔在地上后再也没了动静。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能徒劳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最终看向厄索兰纳的方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莱拉诺！”厄索兰纳撕心裂肺地呼喊，心如刀绞。
他们是从小一起在村子里长大的伙伴，一起刨地耕种，一起参军入伍，一起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如今却接连倒在他面前。
卡姆森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伤口血流得更急，染红了厄索兰纳的半边身子。
他紧紧抓住厄索兰纳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断断续续：“看来……我没法……回村子了
……我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就拜托你了……替我告诉他们……我一直爱着他们……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厄索兰纳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重复：“好！我会的！我一定带到！
你别睡，坚持住！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看沙枣熟！”
卡姆森的眼角涌出最后一滴泪水，那滴泪落在厄索兰纳的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呼吸。
“不——！”
凄厉的呐喊在战场上回荡，却很快被更密集的枪炮声淹没。
厄索兰纳抱着卡姆森冰冷的身体，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交织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战士，捡起卡姆森掉落的步枪，义无反顾地再次冲向敌军，每一次射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而另一边，格雷上尉正带着维纳格王子躲在将军直属精锐部队的保护圈中，向着反方向撤离。
乔卡布斯将军骑在马上，眉头紧锁，看着身后不断传来枪声的战场，沉声道：“王子殿下，这伏击是早有预谋，敌军显然摸清了我们的路线，我们必须立刻前往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军部寻求支援，晚了恐怕会被合围。”
维纳格王子脸色苍白，华贵的军装沾了些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他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那些没能冲出来的士兵……要不要派人回去接应一下？”
格雷上尉连忙说道：“殿下不必在意！”
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轻慢，
“他们本就是王国征召的士兵，为报效王国而战，能为殿下和将军争取撤离时间，是他们的荣耀。
再说，回去接应只会徒增伤亡，得不偿失。”
维纳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拢了拢衣领，语气恢复了几分王室的尊贵：“原来是这样。
等我回到王城，定会在父王面前为他们‘请功’，追封一些爵位。”
“殿下仁慈宽厚，真是那些士兵的福气。”
格雷上尉连忙应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屑，转头对身边的卫兵吩咐，“加快速度！务必尽快抵达莱顿沙夫特里希军部所驻扎在这里的营地！”
战场之上，厮杀仍在继续，鲜血与硝烟弥漫在荒漠上空。
厄索兰纳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手中的步枪不能停，脚下的路不能退。
——为了死去的母亲，为了牺牲的伙伴，为了被压迫的乡亲，也为了揭穿那些贵族虚伪的面具，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将所有的不公与仇恨，
一一清算。
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个从村子走出的少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彻底蜕变成了一个只为复仇而战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