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死之时，整个世界瞬间定格。
我起身，白发成青丝，老躯又新生。
破碎的小金龙枕在我膝上。
它艰难抬起眼皮：“你要离开了？”
我颔首。
“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我不会食言。”
它吐出一颗白色的珠子。
我接过。
珠子爆发一阵金光，很快，龙珠消融，金光塑成一个巴掌大的人影。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瞬间，泪如雨下：“兄长……”
小小的人影抱住我的拇指，语气温柔，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扶疏，辛苦了。”
“不辛苦。”
他刚聚拢的神魂尚且虚弱，我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将他的神魂收到芥子中温养，我的目光重新落在小金龙身上。
曾经我遇见生死危机之时，是兄长以性命相救。
为了复活哥哥，我和大雍龙脉做了交易。
彼时，我对小金龙毫无信任：“你依托大雍而存在，大雍已经亡国，你又能存活多久？又如何能聚起我兄长的灵魂？”
小金龙确实可怜，但我也不喜欢打白工。
“我没有骗你，我很厉害的，我保证可以帮你修复你哥哥的神魂，”它用尾巴轻点我的额头，“这是天道契约，有它约束，我无法食言。”
我依旧警惕，但终于愿意听听它的目的。
“大雍虽灭，但无数英魂和枉死百姓的魂魄不愿心存执念，他们困在过去的梦魇里，不得解脱，也无法转世。”
我看着小金龙眼泪汪汪的模样，不解：“那我能做什么呢？”
“我知道有一位上神要来人间历劫，我会把他历劫的世界和大雍融合。我会把你送进去，你只需要带领大雍，去完成大雍人的执念就行。”
“说得简单。”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灵魂，有自己的想法，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要如何以一己之力挽救大雍败局？
最后小金龙借鉴其他时空心声、天幕和穿书的设定，给我装了两个金手指。
“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到的极限，我还要留下余力帮你哥哥聚拢魂魄，剩下的就要靠你了，你可以吗？”
我并没有立刻答应：“你现在状态也不好吧，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岂止是不好，我现在还能存在，就是有这些亡魂的信念支撑，作为大雍的龙脉，只要还有一个人深爱着大雍，我就不会消亡。他们的执念散去，我就会陷入沉睡，也不知道修复多久才能恢复。”
“那你可真是蠢透了。”
它这样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是他们的母亲，我们因彼此而存在，我们互相依存，生来就注定是要同生共死的，作为母亲，我无法看着他们受苦。”
“丑话说在前头，我也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尽力就好。”
彼时，我并不理解小金龙的选择。
那些不过是亡魂，就算不甘又如何？
死了终究是死了。
即使是转世又如何？
人本就由一段段过去和一段段关系组成的，记忆消失，从头再来，那我还会是我吗？他们还会是他们吗？
不过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小金龙能完成我的要求就行，这些原就与我无关。
“那位上神渡劫可会受到影响？”
“会。上神代替的是齐永霁的身份，如果大雍胜了，他渡劫就会失败。”
小金龙忐忑地盯着我。
它害怕我会退却，但还是没有撒谎。
“你倒是看得起我。”
小金龙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那当然，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完成。”
我答应了它，我挑选了我其中一次前世作为我的记忆，然后，我代替了大雍的三公主郑珣。
在此之前，我给自己种下了暗示。
因此，成为郑珣后，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做挽救大雍的事儿。
那些灵魂同样没有亡国的记忆，但在见到国破家亡的场面却没有去质疑。
他们那么悲痛，是因为真的经历过。
在我死去的这一刻，我想起了一切。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小金龙：“六母山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最开始没有计算这一步。
小金龙当初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会选择我。
如今看来，我们之间当是有点因果。
小金龙小声道：“让你复活可不件易事，六母山原就是蒙蔽天机之地，你哥哥为了让你复活，选择在六母山造神。”
“造神？”
“对，拥有神格者，不死不灭，你们还不是神，所以，你哥哥用了你的形象，将你的命格转嫁在他身上，为你凝聚信仰之力。他救了许多人，用了许多年，瞒天过海，才寻得一线生机，所以，你现在……算是伪神。可天机哪里是可以轻易蒙蔽的？为此，他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他才会死。”
原来如此。
当初是哥哥的拼了命救我，而如今是我救他。
我们兄妹二人的行为，一直是互为因果。
我想通了什么：“你原来不用死的对吗？”
“对也不对。你还记得屈姜吗？”
我想起乐正宏精心教养的那个孩子，屈姜的孩子。
那孩子被教养得极好，和屈姜一样，温柔坚韧。
“当然记得。”
“我原本是必死无疑的，但因为屈姜她们，我得以苟活。那个阵法并非回溯时光，而是延续龙脉的生机。现在，我和你做了交易，将我的生机在你兄长身上延续，以后，就由他替我活下去了……”
小金龙的声音依旧活泼，依旧没有任何阴霾。
它说自己是所有大雍人的母亲，但它明明年纪不大，性情也像个小孩儿。
如今的我，再也无法像刚成为郑珣之前那样置身事外。
无数张熟悉的脸划过脑海。
岑婉、陶恒、廖鸿声……
从前那个问题，我也有了答案。
是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见到那些叛国的人受到惩处，见到大雍欣欣向荣，亡魂的执念终于得以消散，这就是意义。
我又想起了徐缜那封信。
在那长篇的文字中还隐藏着一句话——幻梦终成空，虚幻之外的真实，总得有人记得。
我无声长叹，轻轻摸了摸小金龙的脑袋：“你一死，屈姜她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我活着有什么用，大雍没了，大雍人也没了，我救不了任何人，只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活着，才是真的毫无意义？”
“我真的不能救你吗？”
“如今使命结束，我也该迎接等待我的命运。”
小金龙越发虚弱，身上的裂口越来越大，身体也像是虚幻得下一刻就要消散。
我知道，它撑不了多久。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开心吗？”
“开心，我要去见他们了。”
说完这句话，小金龙的身躯化为点点金光，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