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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灰暗之中,那个淡蓝色的巨大球体浮在天穹,如一只跨越时空的眼球,随时随刻都在观察,监视着这世界的一切。

不过比起方舟睥睨众生的姿态,灰色背景下的那位老人则更引人注目,他就那样站着球体的‘注视’之下,说话语气不卑不亢,还带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严。

双方不知在此谈了多久,直到第三人的加入,这场交涉又忽然停止,似乎彼此都在等待这位观众的入场。不过康米尔可没把自己当作观众,他鼓起勇气,冒着各种难以预料的风险链进拟态网,就是为了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我以为还打算继续琢磨多久。”

讲出这话的自然是贝克斯,老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得到今天这样一个机会,而对于思维敏捷的拟态者们来说,只要事发就应该能立刻猜到背后的一切运作过程。

“但我不是来继续给您做棋子的,也许只有盈日那姑娘才会傻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与你是否愿意无关,只要打开了那个密室,并且窥得其中秘密,你们就已经代表着没有选择立场的权力。而且我相信,你肯定也不会轻易选择清除那段记忆吧。”老人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重新替你们赋予了思维自由不是吗?”

贝克斯说着,仰头看了看天穹之外的球体,方舟这种形象几乎能占据人类九成以上视野,任何人都会觉得强烈的压迫感。而方舟好像并不打算对康米尔做出什么劝告,好像这件事本身也在其预料之中一样。

“我们的自由与生俱来,无需别人施舍一场解放,如果觉得仅靠揭开某个肮脏秘密就能掌控所有拟态者,那只能说你的准备还没做好。”

“年轻人,别这么大的火气,我记得至少在今天之前你可不会这样。”贝克斯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也许是意识到今天不应该同时与两方对峙,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则更像是一种提醒:“对了,某种层面来讲,我这样称呼你们拟态者有些不太礼貌,毕竟按照拟态时间换算,你们的真实年龄和阅历已经远超人类几十代寿命,所以足以引领传统人类并指引他们的未来。”

“其实我很清楚,方舟一开始是打算用我们去顶替人类,而不是所谓的超越或引领。”康米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们今天掀起这场乱局的原因吗?为了主导未来的走向?火星怎么也会变成一种相互角逐的权力场?”

贝克斯以一种费解的眼神盯着他,缓缓解释道:“你肯定产生了什么误会,今天的事与争权夺利无关,当然我也没必要将其包装成什么为了真理,只是有一个火星基地一直以来的威胁在最近爆发了,所以有必要暂时剥夺方舟的最高执行权。”

面对老人的这番说辞,康米尔忍不住进一步质询:“威胁?这难道不是你们找的莫须有的借口?即便真有你所谓的危机,那你现在的行为也不亚于饮鸩止渴吧?”

“我暂时没办法阐释清楚拟态者在这件事中的作用,你现在肯定会觉得我在试图狡辩。不过方舟作为一种纯理性思考的AI,它在制定并掩埋虚假历史时当然也考虑到秘密揭晓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就从你们自己的角度来说,拟态者的来历这种机密既然都被大家知道了,那不妨理解为,这个过程是在救赎拟态者的原罪。”

“如果是拟态者有原罪,那也是来自人类分裂的灵魂,不要再偷换概念了好吗?”

随着二人的辩驳声逐渐激烈,悬在天穹外的球体忽然变了颜色,方舟本不打算插入这个话题之中,但某个被捕捉到关键词还是让它决定纠正二人的辩题。

巨大的形象变作半米高的小型球体,天空恢复了澄澈,这种姿态变化才像是愿意与人平等交流的样子。但方舟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康米尔没忍住怒火。

“好了康米尔,与其纠结陈年旧事,现在让我们回到与未来相关的话题行吗?”

“与未来相关?这么说来,你规划的未来与拟态者们无关了?但我可记得你们二者各自的算盘都不是这么打的。”康米尔尽量控制着语气,不过他的态度已在字里行间显露。

“我们是说真的,康米尔,方舟并不想做什么和事佬,火星确实在不远的将来面临一场极大的危机。”贝克斯沉吟片刻,用很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如果你真的准备来搞清楚状况,那就别耽搁时间了,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吧,关于混沌系统的演算。”

说到这儿,康米尔忽然想到方舟的另一项长期运算任务,他已经隐隐意识到情况可能超出自己想象。因为那是依托星际量子枢纽,也就是那颗神秘黑洞的能量才能运行,在多年来的预测之下,方舟得以在无数种未来模型中为自己的决策选取最优解。

早在二十一世纪,人类就已经把二级混沌系统之谜从不可知论延伸至部分可知论,并且于百年后,将近未来预测学列为量子领域的顶尖学科,开始尝试对混沌系统进行演算模拟。但很显然通用量子计算机并不能完全满足该模拟的算力,直到探知者AI对该系统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研究,部分未来模型的准确度已经十分可信。

预知未来,已经不再是一种存于童话的神力,时间这一概念在量子计算和超级智能的共同努力之下,有了另一种新理解。

尽管地球生活已经彻底远离了火星上的新人类,但拟态系统则可以完美弥补该系统对于地球近未来走势的预测,这就是为什么方舟会在长久以来不间断收集拟态者们的模拟数据,因为按照拟态时间来算,方舟已经整整运算了三万年!

也就是说,三万年来的不断测算,已经能够大致给出地球可能出现的重大变故。尽管这一数据的有效部分只能最多算至三至五个月后,但它也足够给火星留出时间应对。

“你们指的是,未来我们面对的危机并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没错,混沌系统指的本就是类似天气变化、历史走向等等被多方位因素同时干扰的进程,而与追求极致准确的传统科学不同,预测未来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掌控干扰要素的概率学。比起其他预测内容,人类未来的最大干扰因素就是社会自身发展情况。

“可以这么理解,但它其实并非天灾亦非人祸,可能从今天起,火星又将面临一场与未知对手对峙的挑战。”贝克斯叹了口气,示意方舟继续它对此事的解释。

“根据测算,我们将来面临最大的威胁,是一个来自地球的超级AI阵列,那可能是一种与我完全不同的存在形态。”方舟慢慢展示出测算投影,尽管这都只是来自推测,但它的可信程度早已经过无数次验证:“经过混沌系统模拟参数,七百一十二个未来地球模型之中,有六百九十四种毁于超级智能,而且是数以万计的智能。”

这本是方舟打算开门见山的一句陈述,不过当它直接说出当下的威胁形势后,康米尔很显然没反应过来。事情来得有些太突然,而且他搞不清这与火星目前的乱象有何关联。

“这不可能吧?既然混沌系统模拟技术最多只能预测半年之内的可能性,那地球怎么会在这么短时间里研发出那么多超级AI出来?”

说完这话,康米尔也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不准确,因为超级智能不排除在进化过程中自我复制的可能性,所以只要有从零变成一的质变,之后的量变也许就在顷刻之间。

另外,既然那种危机会在半年之内发生,这就说明地球方面很有可能已经开始了超级AI相关研究,而且进展迅速。按理说如果火星能够坦诚并施以援手,那六百多种最坏的结局也应该能够避免才对。

“这就是全部的预测结果吗?这么说来我们还有时间去争取。”康米尔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今天来访的目的:“对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贝克斯先生会和方舟之间产生决策矛盾,而且还非要用我们拟态者来作为质押的棋子?”

“我刚才展示的结果只是基于拟态时间三万年的演算,它与我的算力相关,所以暂时只能给出这么多预测可能性。我的意思是,也许还有更多种恶劣事件会提前发生。”

方舟回答了他的第一个疑惑,但贝克斯却没有告诉他,今天火星上发生的状况该怎么解释,这一切似乎另有隐情。而老人只是上下打量一番,又反问了他几个问题。

“康米尔,你从入驻拟态系统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也是接触方舟最久的拟态者了,我想知道你对于方舟,或者说是对超级智能的看法。”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康米尔觉得莫名其妙,但看他的样子也并非想要岔开话题。

“在真正知道自身来历之前,其实对我来讲,方舟是缔造我的母亲,也是唯一能指明未来道路的存在。”康米尔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补充道:“但现在不太一样了,或许在你们这些先驱创造它时就很清楚,超级智能并不是上帝,仅仅是一个帮助大家探寻真理的工具。”

“这就好,看来之前那件事我的决定没错。既然你已经清楚我们创造它的意义,也知道自己其实和人类并无两样,那现在仔细想想,如果要让你代表自己的族群,做一个为将来负责的决定,你会自己考量,还是坚决服从方舟?”

“现在吗?我不可能回到之前那种思考模式了,所以一切都要进行集体投票,我也不会成为谁的代表。”

贝克斯的眼神里渐渐展露出欣赏和赞许,看样子他是早有打算了。

“那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所作的一切,其实是为了人类,以及新人类,也就是你们拟态者一个选择的机会。”

此时贝克斯略显无奈,随后宣布了那个让人难以相信的决定。

“你们是否准备好了避难,是否准备好逃出太阳系?为人类文明留下火种?”老人的声音充满陈垦,甚至像是请求:“这是我们最坏的打算,请你们务必丝毫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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