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接过刀，他放在胸前，不愿意动手。
亚当脚下的男人，他紧紧地蜷缩着上半身，这是太痛苦自然形成的姿态，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举起双手护住头部，他的五官扭曲变形，他忍了很久，最终牙齿和着一股粉色的血沫喷涌出来，从嘴角淌落在地板上。
他胸腔不规则的起伏，心脏开始房颤，每一下喘气都显得有心无力，面如死灰。
“这有了自我意识的机械人就是这种没有害怕没有恐惧？还是非要遵循机器人三大定律？？”花衬衣呵呵冷笑。
“都给我处理了。”
他一挥手，全场失去理智的看客蜂拥而上，对场上的人拳打脚踢，把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愤恨无力，都发泄在场上两个毫无招架之力的人和……机械人身上。
很快混乱夹杂着血腥，一个曾经“高贵”的自然人血肉模糊。他在没有断气之前被人抬走了，他身体上的材料都是值钱的，角膜，皮肤，健康的内脏。
这种现成的难民可比培养一个克隆人廉价多了。
世道，变了。
而这个早就保质期的机械人基本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灰蓝色的眼睛藏在浓密的睫毛上，一动不动。
它孤零零地躺在台子中间，顶上漏下的蓝光被排气风扇切割成碎片跌落在他的技术残骸上。
娜娜尖叫捂住脸：“回家！我要回家！”
她受不了了。
吉光冲上去问：“这堆废铜烂铁可以给我啊？”
“得给钱的哦，年轻人。”拳场老板一脸油腻。
吉光转头，期待的眼神望着娜娜，看过萨摩耶么……那天真纯洁的眼神。
“？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了。”娜娜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走开！那是我存了好久的钱！不给！”娜娜瞟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在地上的声响，回荡在整个走廊里。
这个臭男人，长得再好看，再可爱再甜美也没有用！
可是下一刻，吉光背着一堆破铜烂铁站在她门口了。
“你这个男人……
滚！气死我了，你还没赚到一分钱呢，又拖一堆破铜烂铁回来！”
娜娜眼角都红了。
刚才，她还是没有忍心直接走掉，把路费花掉了一半，换了这堆废铜烂铁。
她手臂伸直狠狠把吉光往外推，吉光也没挣扎，这里本也不是他的家。
他没有抵抗，对娜娜鞠躬：“谢谢你给我的衣服，以后有机会还你。”
他扛起面目全非的亚当，亚当柔软的金色发丝在空中浮起。
娜娜突然觉得心中一痛，一张大掌把自己的心紧紧揪住，重重地落下，一下一下在胸腔里四处撞击。
她紧紧拉住手把门，重重关起来。
在这个世界里，怜悯和善良就是多余的。
从娜娜有记忆开始，她就没有多少快乐，自己不够聪明，没有被基因改造过，通不过城里的科学类考试，她不愿意去做低等的工作。
等她成年后更是什么也干不了，因为绝大部分简单的体力劳动机械人都可以代替，而基础的脑力工作，早在2023年人工智能崛起已经被短短数年已经被代替。
每个黑市里的人，都从灵魂深处痛恨机械人，特别是智能仿真机械人！
不需要享乐休息什么不需要睡觉只需要充电的机械人！
可是当娜娜看到这个英俊机械人不肯杀死喷泪，被围攻完全放弃反抗，跪地被打被砸被拆卸的景象，她还是受不了。
一个人，一个女人总是有多余的仁慈和脆弱。
吉光看着眼前嘭的一声被关上的门，他微微抬了抬想要敲门的手，最终还是垂下，垂头丧气。
这个地下几十层的昏暗恶心潮湿的建筑里，娜娜喷着劣质香水的味道还在他鼻子附近流连。
吉光背起亚当没有回头，往外走去，现在前有狼后有虎，身不由己。
要么会陆之行那边当一条狗。
要么在这里，狗也不如。
吉光苦笑。
下雨了，霓虹闪烁的水坑融合成了流动的幻象，空气中混合着青苔和劣质机油的味道。
他在佛头的后面一堆废弃垃圾后面找了一个勉强可以挡雨的盆地，把亚当搂在怀里，亚当四肢已经折损，它眼睛半睁半闭，和佛头的半眠眼两两相对。
吉光静静靠在冰冷坚硬的石像后，天幕半开，上面寒风夹杂着冰霜旋转而下，冰冰冷冷跌落在他眉毛上，脸上。
如果自己还是一只猫，他可以留在泥地里放弃，烂在阴沟角落里，现在脑子里一段段记忆撞击着他。
关于玫瑰的记忆已经很模糊，现在最清晰能想起来的，就是第一次吃到芝士蒸蛋羹的味道，像在脑子里烟花炸裂，那些烟花和那些大爆炸的火光四溅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都让他身心激荡。
亚当钢筋骨架又重又硬，硌得他胸口疼，他从佛头前的贡品里偷了两个苹果，啃起来，又香又甜，苹果和葡萄是唯一还存在的两种水果。
为什么这么香甜多汁，一口接着一口。
一次次死去，一次次身体被复制了空出来，他是谁，他为何存在于此，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意志。
他甚至有一些羡慕那些虚拟僵尸，那至少是本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恣意妄为，甚至可能感受不到痛苦，受驱使的傀儡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里是吉光之前的两次人生完全不同的世界，混沌一片，以前是非黑即白的，一切都有迹可循，简单光明，为了人类未来，为了世界和平。
这里一切都混沌的暧昧的，就好像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反复撕裂，愈合，接着重新撕裂最后组织互相融合一片模糊的组织，分不清，新鲜和陈旧分不清善与恶，分不清对与错，一边愈合一边溃烂。
“我被困住了。”
吉光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傻子，回去吧……”娜娜撑着一把伞，站在吉光面前，他的目光穿越过层层细雨白雾，朦朦胧胧，看不清眼前的女人是谁，他想念之海。
冬夜寒寂，两人呼出白雾交织在一起。
“走不走！我没有耐性的！”娜娜转身就走，擦了擦鼻子眼睛，用袖子。
鼻涕蹭上了。
“之海！”吉光拖着亚当站起来，脱口而出。
“嗯……”娜娜猝然呆住，她为什么会下意识答应。
“亚当是谁，之海是谁！”她大脑一片混乱，为什么她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娜娜面对吉光，全身发抖，一步步后退，“你对我做了什么！”
吉光看她身体摇摇晃晃，高跟鞋陷落在泥地里，腾出一只手想要扶住她。
“不要碰我！”娜娜尖叫着后退，一脚踩空，接着晕了过去。
脑子成了一块松散干硬的泥土，轰然垮塌，她失去了意识。
娜娜被吉光背回家。
她着凉了，发烧起来，高热，全身通红，迷迷糊糊说着胡话。
“妈妈……妈妈在哪里……不要丢弃我……”
“积光，帮帮我，我不要变成怪物。”
“吉光，你怕水吗？不要怕，我在。”
娜娜手在空中挥舞，可是一直醒不来，梦魇住了。